這兩天周華成沒下地勞動,也沒回勞改犯宿舍,而是留在了招待所裏。
雖然因爲沒帶結婚證,他沒能與王冬雪住一間房裏,卻也能跟二哥周愛黨同吃同住,互相說着離別後發生的事情。
周愛黨將家裏的事兒都說了,包括村長大叔傷好得差不多了,解放跟下河村的女娃兒處對象快結婚了,小囡囡又長高了……
周華成笑中含淚聽着,卻沒把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只是說道:
“解放的喜酒我這個當叔叔的是喝不了了,到時讓冬雪這個做嬸嬸的給侄媳婦添妝,小囡囡……等我回去,小囡囡應該要上學了吧……”
他見到王冬雪當天,私下裏說了,讓她離開周家,再找一個。
經歷了那麼多,他已身心俱疲,完全沒了生的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與心愛的妻子再見一面已是無憾。
但冬雪卻告訴他,他又要當爹了……
從雲省到紅旗農場,這一路上的艱辛,他早已領會。
而他的妻子,卻能在身懷有孕的情況下,不辭辛苦,千里迢迢來看他。
親人和愛人的關懷,給了他莫大的希望。
只是6年而已,日子很快就會過去。
重拾希望的他,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只是兩天,腿上的傷就已好了一半。
周華成也從親人口中得知周浩然在一路上對他們的照顧,心中無比感激。
他一直想找個機會當面向周浩然道謝,卻不知爲何沒見到人。
直到今天,也是他假期最後一天。
一大早在招待所吃了早飯,周浩然就叫上衆人一起,熟門熟路地往靠近農場大門處一座低矮小院走去。
王三哥遠遠看到小院,忍不住問道:“周知青,咱們來這裏做什麼?”
“認親。”周浩然上前敲門,繼續說道:“我給華成兄弟在農場找了一門乾親。”
周愛黨聞言插話道:“乾親?周知青,不能隨便認乾親的……這事要我爹媽同意纔行。”
“事權從急。”
趁着門沒開,周浩然轉身看着衆人,說道:
“我這兩天跟劉場長談過幾次,想讓他把華成兄弟調出勞改犯宿舍,重新安排住處和勞動範圍。
他一直沒答應,只說沒有這個先例,而且勞改犯都是有檔案在的,就算是他也輕易動不得。
不過他給我支了個招,只要有坐地戶認下華成兄弟這個親戚,那就能從勞改犯宿舍搬出來。”
雖然還是得跟勞改犯一起勞動,但不住在一起,受到的排擠和傷害能小得多。
這也是他唯一能爲周華成做的了。
周浩然見幾人面色一鬆,才繼續道:“這小院裏住着的就是一個老坐地戶,在農場裏負責看倉庫,他願意認華成兄弟做乾兒子,就是……”
周華成問:“是什麼?”
他聽了周浩然一番話,知道對方是全心全意爲自己打算的。
他雖然想活下去,卻也知道自己身處的環境十分嚴酷。
天南地北的勞改犯,大部分都不是什麼好人,其中甚至不乏一些殺人害命後卻逃脫一死的窮兇極惡者。
如今既然有機會能離開勞改犯宿舍,他一定要把我住!
周浩然默了默,才說道:
“這位大爺在解放前,是一個馬賊頭目……用咱們那兒的話來說,就是個土匪頭子。
他怎麼成了這片兒的老坐地戶我不清楚,但我問過劉場長了,他的身份沒問題。
也是因爲是馬賊頭目,所以纔不在意你勞改犯的身份。”
周華成沉思了一下,問道:“老爺子有什麼條件?”
只有真正成了勞改犯,纔會明白這個身份代表了什麼。
甭管人家之前是什麼身份,最起碼現在是根正苗紅的當地人。
既然願意認下自己這個勞改犯做乾兒子,那肯定是有什麼條件的。
周浩然答道:“他有兩個要求,一個是如果六年後,他還活着,你就帶他回山腳村給他養老。
要是不在了,就把他的骨灰送去南邊,哪裏他沒說,只說到時候會告訴你。”
見過老人家的周浩然表示,別說六年後,就是十六年後,估計老人家都活得好好的。
他話音剛落,院門被從裏打開,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周浩然問好:“刁老好。”隨後指着周華成道:“他就是我跟您說的華成兄弟。”
衆人看去,大開的院門後,站着一個身穿毛皮大衣的魁梧壯漢。
只看身形,便透着一股子彪莽氣勢,再看到臉上的皺紋時,才驚覺這人上了年紀。
刁老用僅剩下的右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周華成,而後環視衆人,說道:“都進來說話!”
中氣十足,聲如洪鐘。
王三哥走在周浩然身後,小聲問道:“周知青,這位刁老多大年紀?”
周浩然看看走在前邊,已經進了屋子的刁老,同樣小聲地回道:
“我打聽了一下,沒人知道他什麼歲數,只聽老於頭說,他小的時候,就聽說刁老的名頭了。”
周愛黨聞言大駭,刁老成名的時候同自家老爹差不多年紀的老於頭都還小,那刁老現在不得有七十了?!
看樣子完全不像啊,不看臉,跟個年輕後生差不多,就算看臉,那也看着不到五十的樣子。
進了屋,刁老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也沒說給大家倒水上茶,而是指着走近的周華成,對周浩然說道:
“周小子,你給老子找的這小子做兒子太嫩,做孫子還差不多!”
周浩然笑着坐下,“刁老,事兒哪有您這樣辦的,昨晚還說的是認乾爹,今兒人我帶來了您又該成認幹爺爺了……”
“別說那麼多!”刁老揮手打斷他的話,轉頭看向周華成,“你小子自己的事兒自己決定,老子現在就告訴你,要認親,就只能認幹爺爺!
只要做了我老刁頭的孫子,紅旗農場方圓百里都沒人敢再動你一個手指頭!”
他話音落下,全場靜得針落可聞,誰也沒有說話。
詭異的氛圍中,王冬雪拉着周華成跪下了,脆生生道:
“孫媳婦見過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