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嘈雜的電流音，恢復高考的消息就這樣傳遍了漫山遍野的生產地。
村裏的人大多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但幹活的知青們已經聽懂了。
他們一個個像傻了一般立在田埂上，手裏的農具歘一下落在了地裏，深深插進了士壤之中。
直到那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播放完畢，纔有人恍惚地回過神來。
“我沒聽錯吧？...高考恢復了？”
帶着試探和詢問的語氣，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的人，發現他也帶着不敢置信的疑惑望了過來。
“是真的...高考恢復了！”
衆知青如夢初醒，臉上紛紛像砸中了彩票一樣的大笑起來！
“啊啊啊啊！我們可以考大學了！”
“等到了！...終於等到了！”
狂喜之後，不少人因爲激動淚流滿面，他們相擁着，圍成一圈搭着肩膀，又哭又笑地跳起來。
進行了近十年的上下下鄉運動，他們當中不知有多少人已經在這裏待了小半輩子。
可以說除了家裏，上嶺村就是他們待的時間最久的地方。
時間久到，有時候他們都懷疑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去，久到過年回家都覺得恍惚，因爲他們對插隊的地方甚至比家裏更熟悉...
知青院裏的人有時候也有變動，回程的人極少，但結婚生子、選擇永遠留下的，有不少人。
他們這些堅持下來的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了。
長久的麻木和失望，讓他們幾乎都埋沒了生活的激情。
可現在，他們等到了！
高考恢復了！他們便可以通過考上大學回城！
所有知青都把這當做改變命運的一條通天之路，興奮得在地裏歡呼慶祝起來！
後知後覺察覺過來意思的村民們也躁動了，他們雖然不考大學，但是他們的孩子能考啊！
上嶺村不是什麼思想特別固守的地方，家裏有點能力的，使使勁也讓孩子讀了幾年書，認了幾年字。
再加上之前村裏搞了個什麼學習小組，村裏很多老人也意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
雖然後來因爲各種原因無疾而終，但的確給他們的思維打開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閨女！你想考大學不？”牛嬸子扔下鐮刀，連忙去找了自己的女兒。
牛嬌嬌也正高興呢，她受到程徽月的影響，一心想讓自己成爲更加優秀的女性，這幾年來時常偷偷去鎮上的書店看書。
“我想是想，可是我沒上過高中啊，能考上嗎？”
牛嬌嬌有點猶豫。
“怕啥？”牛嬸子直接道：“我這就去給你報名，上高中，慢慢學，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把你供到上大學！反正高考已經恢復了，早晚能考上！”
牛嬌嬌驚喜地跳過去抱住她，“媽，你真好！”
她媽說得對，只要她認真學，早晚能考上！
另一邊，譚國棟匆匆回了家，與妻女對上視線。
大女兒譚欣上學的時候成績就挺好，不幹活的時候還在家裏把那些舊書翻來覆去的看，她會不會也有機會考大學呢？
他這麼想着，急忙趕回來，氣都沒喘勻，正想開口，對面額譚欣就說道：“爸，我想考大學！”
譚國棟一愣，黝黑的臉上就笑開了花，“考！”
就算這次考不上，還有下次，下下次，他還能幹得動，養得活她們，就能考！
...
類似的事情在上嶺村中不斷上演，當然也有家裏不願意的，但這份洶涌的熱潮來勢洶洶，他們並沒有影響到衆人的高漲的情緒。
知青院這邊，所有人在地裏興奮了好幾個小時，回來之後第一次沒有任何疲憊，反而興致勃勃地相約着什麼時候去報名，再去把高中課本買回來。
陳俊元在其中默默看着，面上也浮現出一絲亢奮的紅意。
但他的眼底除了震驚和喜悅，還多了一股果真如此的恍然！
他將院子裏精神煥發的知青們掃了一遍，心中陡然升起一種他已經超過所有人，站在了他們前面的優越感。
爲了這次高考，他已經提前複習了大半年了，一定比他們所有人都考得好！
考不考得上還不一定呢，考試時間就在十一月，他們只有這麼短的複習時間，不知道在興奮什麼？
帶着這種莫名其妙的高傲，他轉身回了屋裏。
卻沒發現，在他離開之後，一個知青盯着他的背影思索起來。
...
下了工的程徽月、沈亞蘭和牧江一起去還農具。
他們談論的也是關於高考的消息。
“所以，你們兩個都要去考大學？”牧江雖是這麼問，但心裏卻覺得她們兩個人理應如此。
在知青院的時候，她們兩個女知青就是當中能力最突出的，能自己賺錢，還有主見。
現在恢復高考，她們肯定要藉此機會提升自己的。
沈亞蘭喜不自禁，從剛纔起就一直掛着笑，“那當然，我倆爲了...咳，我倆準備過幾天就去報名！”
剛剛宣佈了消息，肯定去報名的人特別多，她們還是過幾天再去，懶得排隊了！
程徽月看了看牧江，問道：“你不想去考嗎？如果能考上，應該可以分配工作，你也不用繼續在這裏掙工分了。”
恢復高考之後，知青們並不是立馬回城的，是一批通過高考離開之後，後來才陸陸續續批准回城。
能提前離開當然更好。
但就是不知道牧江願不願意...
“我...我不知道。”牧江臉上閃過一抹糾結，“要是考大學的話，我就沒時間賺錢了。”
“我大哥都還沒有娶媳婦，我妹妹他們也沒有讀書，我怎麼能自己就跑去上大學呢...”
這段時間他在黑市掙了一些錢，但高考恢復了，他還想把兩個妹妹都送去讀書，這樣一來，家裏的開銷就變大了。
還有他大哥，這麼多年來，在他去黑市賺錢之前，家裏一直都是他一個人撐起來的。
現在都快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
牧江心底還是想攢錢先讓他大哥成家的。
程徽月挑眉問道：“你這段時間應該掙了不少錢啊，就算大學的時候不能繼續，剩下的也足夠你花銷了吧？”
牧江點點頭，臉色還是很遲疑。
如果他考上了，在別的城市不一定能找到莫老闆這麼大方的人。
而且那些人不比程知青和霍哥介紹的靠譜，萬一被發現了，他錢也不能賺，學籍肯定也沒有了，還得去坐牢...
他本身當然很想考大學，有一份正經的工作更好，但想到家裏的人，他就有些猶豫。
因爲他之前實在是太缺錢了，手裏沒有賺錢的能力就沒什麼安全感，總覺得要一直賺一直賺纔有保障。
他很怕家裏人又出什麼意外，萬一他不賺錢了，到時候負擔不起怎麼辦？會不會又變回以前那麼窮的模樣？
他不想...
沈亞蘭瞅着他嘆了口氣，“嘖，看來這家裏兄弟姐妹關係太好了也不行啊，你這肩上擔子也太重了...”
還好她姐比較能幹，她以前纔是那個被拖着走的油瓶。
咳...
這個想法在沈亞蘭腦子裏過了一遍，她立馬覺得有些不合時宜。
好在沒有說出口，她可沒有認爲牧家人是拖油瓶的意思。
只是覺得他們雖然窮，但是真的守望相助，一家人從不會放棄誰...
程徽月前世對他的家裏有所瞭解，親眼見過他爲了賺錢給家裏幹活幹到吐血暈倒的，所以她對他們家裏的親情感觸更深。
她抿了抿脣，給了個建議，“既然自己想不明白，不如你先寫信問問你家裏人吧。”
“你願意爲了他們放棄這個機會，但他們或許不會覺得高興呢。”
牧江愣了愣，神色動了動，似乎有些動容。
三人邊聊邊走，在岔路口分開。
被兩人勸過之後，牧江心裏多了點事，也不再自己一個人苦苦糾結了，想了大半個小時，才寫了封信寄出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遙遠的家裏，牧家大哥帶着全家人的意願到鎮上給他發了一份昂貴的電報。
上面只有幾個字——弟，去考大學，家中勿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