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那番話。
是一位飽讀經典、學富五車的有識之士,或者是一個久經宦海的名卿所言。
除了感嘆起學識廣博,德行高尚之外。
衆人倒也不會那麼驚訝。
然而。
此刻說出此言的,卻不過只是一個時年三歲的稚子……
這是一個三歲的孩子,該說的話麼!?
見得大殿中央的嬴政。
霎時間。
整個大殿都是陷入了一陣的沉默。
所有的人都是緊緊的盯着不遠處的嬴政,那模樣便彷彿是在看着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謫仙一般。
如此早慧之人,豈又是一句神童,便能解釋得通的了?
而這邊。
和大殿中其餘的人一樣。
在經過了短暫的驚訝之後。
嬴稷的嘴角,忽而是帶上了一絲笑意。
同樣是靜靜的見得面前的嬴政。
那笑意是越來越明顯。
須臾,卻又是瞬間消失不見。
彷彿那方纔臉上的笑意,僅僅是一種假象一般。
銳利的目光,直勾勾的放在面前的嬴政的身上。
不過片刻。
便是一揮手:“爾等,且先退下。”
一聲不容置疑的下令之後。
現場羣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沉默片刻後。
還是朝着嬴稷徑直一拱手:“王上,吾等告退。”
少時。
待得羣臣退去。
見得依舊候在一旁的宦臣,嬴稷再揮手:“爾等皆退。”
傾刻間。
整個大殿之上。
唯餘嬴稷、嬴政兩人而已。
四目相對。
皆是無言。
嬴稷面無表情,靜靜的打量着殿下自己的後裔。
招了招手:“嬴政,上得殿來。”
嬴政沒有猶豫,大步踏得殿上。
及至嬴稷身旁。
都說伴君如伴虎。
如此兩人獨處的情況,則是更甚。
若是常人。
便是殿下不少重臣。
在如此情況下,恐怕都會感覺一陣的不自在。
然而嬴政。
或者說是陸仁,卻依舊神色如常。
似乎並未受得任何的影響。
見得如此。
嬴稷雖神色淡漠,卻依舊還是點了點頭。
“先前所說,或有人所教?或發自肺腑?”
一聲語氣不帶得絲毫波動的詢問。
卻是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換作別人。
在這等壓力之下。
恐怕早就是六神無主,皆托盤而出。
然而嬴政,卻只是緩緩拱手:“政曰然也,王祖定怒,遷怒於我父。”
“政曰否,王祖弗信也。”
“故曰是曰否,不在於政,而在王祖心間。王祖既已有了計較,又何必復問於政?”
一番話後。
神色一直十分淡漠的嬴稷,卻是忽而朗聲大笑。
緩緩起身。
高大的身體,及至嬴政身旁。
嬴政身上的壓力,並未隨着嬴稷的笑而減少分毫,反而是愈加的沉重。
壓力,如同山嶽一般。
重重的壓在了嬴政的肩頭。
嬴稷爲秦王,業已五十餘載。
通身氣勢,自不是常人能比。
然而此番。
那道小小的身影,卻宛若磐石。
自狂風吹拂,而依舊屹立不倒。
嬴稷緩緩蹲下身來。
幾與嬴政齊平。
相互打量之下。
嬴政這才發覺。
三年不曾當面。
那位雄心勃勃的秦王,終究是老了。
身軀雖依舊鼎立。
然那張臉龐上,終是多了些憔悴。
“嬴政,寡人看得出,你父異人有野心。”
嬴稷輕飄飄的說着,彷彿是在述說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而寡人卻未曾想,便是你這三歲的娃娃,卻也有着如此的野心。”
秦王那如刀劍般銳利的目光。
彷彿要將嬴政整個人都看得通透一般。
言語間,也更加銳利,且毫無顧忌。
便是嬴政之父異人,抑或者是秦太子安國君。
聽得此言,怕都已經是冷汗淋漓,匍匐於地。
畢竟。
嬴稷的話,其實幾乎已經是明示了。
到了嬴政和嬴異人這般的地位。
雖然只是一邊緣宗室。
但好歹也是嬴姓的王室血脈。
若要再進一步?
會是什麼。
嬴政清楚。
嬴稷亦是再明白不過了。
然如此壓力之下,三歲的嬴政,卻仍舊屹立:“王祖,是人,便有野心!”
嬴稷那彷彿鷹鷲一般的目光,持續的刺在嬴政的身上。
而聽得此言。
卻是忽而大笑。
很明顯。
嬴政的說辭,讓他很是滿意。
“是啊,是人,便有野心。”
“若不心壞野心,無奮起之心,豈非庸才?”
似是有所觸動。
嬴稷一面笑着。
一面卻是將嬴政緩緩的抱在了懷中。
右手食指中指併攏,自嬴政的右眼緩緩撫過,直至左眼。
而後。
抱着嬴政,直接坐到了那把象徵着大秦無上權利的王座之上。
俯瞰東方。
那目光中帶着無盡的炙熱和渴望:“寡人這秦王,亦有野心。”
似是感慨自語,似是意有所指。
忽而。
嬴稷再低頭:“小嬴政,寡人慾讓你與你父,皆留咸陽。另派他人質於邯鄲,如何?”
嬴政可以聽得出來。
這一次的嬴稷所言,皆是發自肺腑。
然而。
對於嬴稷所言。
嬴政卻依舊是緩緩搖頭。
嬴稷面帶詫異:“爲何不應?此非你之所願乎?”
嬴政張口。
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半晌。
“此自乃吾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