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鐘。
陸仁口中的貴客。
終於是到了。
“君上,丞相呈得拜帖,求見君上。”
白忠一踱一踱的來到了陸仁的身邊。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
臉上的神色,以及嘴上的語氣都是證明了,這位平日憨厚老實的秦軍老卒,對於范雎的到來,並不持歡迎的態度。
而周姐,自然也知道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范雎和自家的君父,一個是大秦文臣之首,一個爲武將之尊。
雖然武安君不欲和范雎爭鬥。
然在朝堂之上,范雎卻屢番針鋒相對。
彈劾武安君的次數,可謂是數不勝數。
小到軍容軍紀不整,大到臨陣抗命。
可以說凡是被范雎逮到機會,便是會如同瘋狗一般,直接惡狗撲食的咬住武安君。
自然。
在如此的情況下。
別說是白忠了。
便是周姐,在此前的咸陽宮中一面後,對於這位大秦的丞相,也是沒有什麼好的印象的。
而這邊。
見得白忠和周姐臉上的表情,陸仁哪裏還不知道些什麼。
當下,便不由得啞然一笑:“丞相於某,並非有意而爲敵,誠無奈而爲之,汝等不必如此。”
話雖然是這麼說了。
然而,周姐和白忠臉上的神色,卻依舊沒有緩和多少。
見話已無用。
陸仁只是起身。
自己朝着院門而去。
而周姐和白忠見狀。
雖然不願,也只能緊隨陸仁而去。
及至院門大開。
便見得這邊。
本來行動有所不便的范雎,卻是獨自一人前來,並未帶得絲毫隨從。
從他略微起伏的胸口,以及微微發白的面色可以看得出來,范雎大概是自己一人,自府門行路而來。
而此刻。
雖身無旁人。
范雎卻依舊微屈着半身,雙手交合,十指微屈而至胸前。
離院門三步之遙。
靜默不言,侯於原地。
“丞相。”
但見得一聲呼喊。
范雎嘴角帶笑,緩緩擡起頭來。
朝着陸仁再一拱手:“貿然拜訪,擾君清幽,還請君多見諒。”
一旁。
周姐不知所以。
唯獨白忠這邊。
早已經是瞪大了眼睛。
臉上是一幅見了鬼的表情。
對於范雎其人,周姐或許僅浮於表面。
然作爲武安君府的管家加門房。
白忠自是再明白不過了。
世人,便連秦人自己亦道,秦相范雎,乃小人也。
本是亡魏之人。
居無定所,身如浮萍。
雖身負大才,然一遭得勢,則居功自傲,尖酸刻薄,目中無人。
特別是爲得秦相之後。
更得秦王之專寵,雖非專橫跋扈,但尋常人等,自難近之。
特別是對於自家的武安君,平日裏那是事無鉅細,皆針鋒相對。
雖得殺父之仇,亦不過如此。
謙恭有禮,如沐春風,翩翩乎如遺世之君子。
這還是他知道的那個秦相麼?
莫不是別人易容了吧?
白忠望着面前的范雎,滿面皆是狐疑之色,猶自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然而在他身旁的陸仁,卻全然沒有這般姿態。
同樣以禮而待之。
三請之後。
將范雎請入院中。
當是時。
陸仁居左側位,范雎居右側位。
唯獨其上之主位,此刻卻空無一人。
當是時。
兩個秦國擎天之柱,一文一武,相對而坐。
酒尚溫。
陸仁舉之。
范雎亦然。
“府上唯此劣酒,範兄勿怪。”
陸仁一句。
唯餘范雎爽朗一笑:“所飲非人,便瓊漿滿杯,亦寡淡無味;相逢知己,縱清水一縷,也甘洌如泉。”
“范雎與君飲,如飲玉露!何也,君知范雎,范雎曉君。可謂知己。”
很難想象。
如此之言。
會是從范雎這個秦相口中而出。
若說與天下人。
何人又能信?
世人皆知,秦相與武安君,勢同水火,不相容也。
又何來知己之說?
然這番。
陸仁卻同樣面帶笑意,頷首以對:“爲知己飲,丞相,請!”
范雎舉杯,再一欠身:“爲知己飲,武安君,請!”
皆是一飲而盡。
而這一次。
范雎添酒於兩人之器中。
卻再舉杯起身。
再拜:“前番身不由己,多罪於君,請君見諒。”
陸仁亦笑:“同事一主,皆爲我王,皆爲秦國。範兄事王事秦,忠心無二,白起亦然。”
“何況相逢一笑,恩仇盡泯,何來罪之?”
范雎帶笑,緩緩點頭:“爲泯恩仇飲,白兄,請!”
陸仁亦起:“爲泯恩仇飲,範兄,請!”
傾刻。
器中皆空。
原本輕鬆的氣氛,忽而沉重起來。
陸仁雖面色平淡,見得對面坐立難安,略帶猶豫的范雎。
自已盡知箇中之事。
將酒器置於案上,便道:“兄自大梁而歸?”
范雎沉默着,望了陸仁一言。
雖不欲言,但終究點頭:“然。”
“是范雎無能,雖窮盡所學,亦未能動得諸侯討君之心分毫。”
堂堂秦相范雎。
合縱連橫,屢使六國。
六國王公大臣,皆攝其威。
想當初。
何等意氣風發?
但眼下陸仁見之。
卻滿是落寞,而近遲暮。
陸仁自爽朗一笑:“兄勿慮之,人道知天命易,違天命難矣。你我皆非天人,孰能逆天而行事?”
“白起坑降卒,而弒趙王,其罪於天。如不討之,如何謝之天下?”
“白起雖不信天命,然天意如此,爲之奈何?你我皆已知天命之年,或生或死,何來憂慮?知足而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