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嶺南打工那些年 >第386章 爲“志氣”而亡異鄉的魂(番外十六)
    自然,我跟陳鐵坨成了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大概是年齡上的差距不大,他只比我小兩歲,也因此,在平日裏“夏書記”喊的少,“輝哥”叫的多!

    雖然,在七星漳的湖裏有不少成魚,但因常年往水裏投放雞糞,湖裏的魚要比全靠餌料養大的魚的腥味重得多;喫慣了洞庭湖的河鮮的鎮上居民,一聽說是珍珠湖裏撈起來的魚就直搖頭;所以,我沒有供貨給鐵坨兄弟,怕黑了兄弟倆的門面,而是用扳箏的方式(不定時用大網圍捕)賣給了用安裝了供氧設備的悶罐車裝魚的魚販,整車整車地拉到省內的大、中城市,去忽悠那些城裏人。

    而一些腦袋瓜靈泛的生意人,則承包下自己本地的小型水庫或是內河,將珍珠湖裏便宜魚收購後再次放養到水庫裏,利用水庫裏水質好的優勢,將魚洗個澡,瘦瘦身,一年半載後再冒充水庫魚上市;我們本縣的一個鄉鎮,就有一條十幾公里長的內河,河裏面的魚專供廣州市場,而貨的來源全部都是“洗澡魚”!

    就像是在秋後喫大閘蟹的季節,國內的內地很多縣級水產市場上都是打着“陽澄湖”的牌子;其實,在2010年之前,真正產自蘇州陽澄湖裏的大閘蟹的年產量還不到60噸;通過配額到中央各部委、全國各省市、國家級涉外賓館等,哪還有上普通百姓的餐桌的機會?

    只有一些靠近海邊生活的人,才覺得還是喫肥大味鮮的海蟹最靠譜!

    隨着“陽澄湖大閘蟹”名號的不斷擴大,當地官員便抓住了這一百年難遇的良機,大肆擴大養殖面積;現在,只要走進陽澄湖境內,躍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大閘蟹養殖池,再也見不到江南平原上稻浪翻滾的景象;雖然,養殖基地面積將近2萬畝,年產量近萬噸,但外地市場上銷售的大多還是陽澄湖本地的不良生意人從附近其它地區的養殖戶手中收購回來的成品,扔進水塘裏放養十天、半月,再貼上“陽澄湖”的地標,就堂而皇之地在天南地北招搖過市了!

    其實,就是滿足國人食客們虛榮的“洗澡蟹”!

    有的只是拉着一車車活蟹往陽澄湖境內兜了一圈,根本就沒有沾過陽澄湖周邊的水!

    真正的正品,150g以上的價位都在300元/市斤以上,還貼有“陽澄湖”註冊商標的防僞標識呢!

    低於此淨重標準的,人家都放回了湖中,根本就不賣!

    爲了引導消費者,央視七臺農業頻道還曾專門做過一檔節目,將在陽澄湖實地採訪的養殖與銷售實況進行了播出!

    只是,這種忽悠消費者的營銷模式已經持續了好多年!

    而持續的,又豈是大閘蟹和珍珠湖裏的魚?

    好在近幾年,國家強化環保意識,強制性取締了用雞糞養殖淡水珍珠的方法,一些國人的餐桌上才徹底沒有了珍珠湖裏的濃腥魚的存在。

    雖然,我不是直接面對市場的直銷者,也深知珍珠湖裏的魚的味道;但,作爲第一手養殖的農人,只要能夠賣出去就好,那是一年乃至幾年的辛苦付出啊!只要能將血汗換成幾兩碎銀就行!

    至於中間商的行爲,赤誠與卑劣與否,農民們無權過問!

    畢竟,在五彩紛呈的市場,百貨中百客,你不喜歡,總有人愛!

    能力有大小,廚藝有高低!

    何況,我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

    在剛開始做魚生意不久,陳鐵坨還是很捨得喫苦;每天晚上都睡在檔口的簡易牀鋪上,自己開早檔,讓弟弟和弟媳婦都在家裏賴會兒早牀;生意上,他還是外行,只能是幫弟弟打打下手,做點體力跟手面上的活;但,在2004年的“端午”節剛過沒幾天,陳鐵坨就耐不住了。

    一天上午,我去鎮上農貿市場去幫湖裏的工人們買點生活用品,特地轉到陳鐵坨的攤位上,想去看看他;他一見我來,立馬給他弟弟打了聲招呼後就把我拉到了離桃枝的檔口只有幾步之遙的一家小飯館;這是他入行以來,我第二次見到他。

    雖然見面少,但電話還是有聯繫。

    “輝哥!我不想在這裏做了!”

    “做得好好的,怎麼忽然想又不幹了呢?”

    我着實吃了一驚。

    “你也知道,家裏能跑出去的差不多都跑了;我們兩兄弟的門面是擴大了,但生意還是原來的那碗水,還多了一個搶飯喫的嘴;所以,我準備和我們組裏的幾個人去江西煤礦裏下井挖煤!”

    衆所周知,所有地下的礦產資源,一直都屬於國家所有,也只有在省級以上政府備案的直屬企業纔有開採權。

    我國的煤炭資源豐富,但很多地方因儲藏量不足以讓大、中型開採企業興師動衆;於是,這些不能用機械化開採的地方成了當地政府的個別官員與私人老闆聯手吸取國家資源的小金庫。

    遠的不說,就單是107國道往南的湖南耒陽境內,道路兩旁的微型私人煤礦就星羅棋佈;大大小小運煤炭的車輛日夜穿梭在國道上,致使耒陽境內的那段路不僅是最擁擠、也是最髒的路段。

    這些本地的私人煤礦,基本上都是僱傭人工進行半機械化開採;由於不專業,井下的安全隱患多,因塌方、管涌、瓦斯爆炸等事故導致死人的事件頻繁發生。

    這種盜採國家礦產資源的瘋狂而猖獗的行徑,終於激怒了國家高層;1997年,國家一聲令下,纔將不具備開採資格(《採礦許可證》、《煤炭生產許可證》)的私人小型煤礦全部關閉!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些鄉鎮流於形式,以停代整,沒過幾年,關停的煤礦又死灰復燃!

    這可是鄉鎮財政和個別官員的主要收入來源啊,誰願意自斷其腕?

    直到2016年,國家再次頒發禁令,並派稽查組親自下來巡視,才偃旗息鼓!

    早些年,下井採煤的工人還有年輕人的身影;隨着廣東珠三角的大開發,年輕人都穿着整潔的工裝走進了現代化的工廠,井下只有文化程度不高的中年男人繼續延續着只有露出的牙齒閃着一線白光的辛苦生活;而這部分人,大多都是來自外省農村!

    “聽說,挖煤很辛苦的啊!而且還不安全!零售生意不是打批發,是靠日積月累地慢慢做起來的,急不得!”

    “哎呀,輝哥!我的性格比較急躁,每天晚上看到老弟倆公婆算賬,聽到結果後我的心裏就特別的憋屈!他們養頭豬,到了年底還可以宰殺了掛一槓臘肉!弟媳婦每餐還大魚大肉地供養我,好像硬要把我20年虧的油水補回來一樣!多一張嘴,就多了一份開銷;要是生意好便罷,要不是一些人賑酒,光靠幾個零售散客,一天的收入恐怕都被我喫掉吶!”

    “他們那是在心疼你呀!”

    “我知道!但我是個大男人,每天守在這死水難蕩幾回的攤位上也不是路子啊!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跟他們出去做點不耗費腦子的工,掙點活錢回來更好!”

    “你喫的消嗎?”

    “呵呵呵!輝哥!我在新疆農場裏整整開墾了19年荒,什麼樣的重活我沒做過?別人能扛的起,我照樣能扛,沒事的!”

    看到鐵坨堅定的態度,我也就不好再勸阻了;畢竟,人生的路,還是要靠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去丈量。

    即便他出去重走江湖路,老家的人也算是爲他盡了心,獻了愛!

    “你老弟同意嘛?”

    “他當然是勸我不出去咯!爲惡擔心我再走歪路,他還特地去問了那個回來找人的本家兄弟,我跟他倆公婆都再三保證過以後,才勉強同意的!”

    “打算幾時動身?”

    “就這幾天吧!村裏去年就有人跟他去過了,每天8小時,有200多塊錢一天的純收入;說是礦裏要人,所以,老闆就要他回來找的!趁自己還年輕,在外面搞幾年後回來再說!這餐小酒,就算老弟向你告別哈!你今天就是不過來,動身前我也會打電話給你的!”

    可能是站長出去看到了我停在路邊的車,在旁邊的飯店看到了我,又把桃枝叫了過來,三個大男人硬是喝了兩瓶酒,直到桃枝叫停才掛杯。

    飯局上,鐵坨對桃枝很是恭敬,“姐”來“姐”去的叫得特別的親切!

    畢竟是有過“表嫂子”的情分在嘛!

    從鐵坨的話語和表現來開,他已經適應了正常的社會生活節奏,多了笑容,少了冷漠!

    然而,人的命運總是不能完全靠自己來掌握,即便是付出了全部的認真,但總是無法預測未來。

    就在鐵坨隨本家兄弟去江西才3個月,一聲噩耗傳來了:因井下發生意外大面積塌方,同工段的5個本村兄弟被活埋了3人,其中就有鐵坨在其中!

    他們村裏的童書記帶着鐵坨弟弟和其他幾個死者家屬趕過去後,抱回了三個骨灰盒和每人20萬的死亡賠償費。

    而現在的礦難賠償標準就不同了。

    鐵坨出殯的那天,我跟彪兒也趕過去送了他最後一程!

    他們村的花園裏,一夜之間就陡增了三冢新墳;那墳頭上隨風飄飛的紙吊也演繹着外出打工者的生離死別後的悲情與哀慼!

    事後,鐵坨弟弟告訴我說:他堂客幫哥哥牽線了一門親,是她孃家一個離了婚的好姐妹,自己帶着一個在上初中的女兒;雙方的感覺都不錯,給了見面禮,也開始了來往,打算在年底就結婚;鐵坨沒有錢,又不肯接受老弟的支助,才決定去煤礦打工的!

    枉費了一段情盼!

    多了一個爲“志氣”而死的魂!

    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