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被屍海堵在了大廈前方的路口，遠遠的，能望見直通天際的白光電梯。
即便高維受限於法則，無法展示出真實的實力，能量的根本也依舊源於高一位面，僅僅只是屍海戰術，戰力也絕對驚人，更何況還是無法殺死的可再生喪屍。
“桀桀——”
就像幕後被一張無形的大手組合推動，從地面、到半空，樓層外、樹幹上。黑壓壓又極具規律的一片晃動殭屍，古怪地吼叫着，幾乎淹沒了整條街道。
氣勢肅殺。
“千喬聽到了什麼嗎？”
在神千喬話音落下的瞬間，萬葉愣怔一剎，一刀逼退衝來的喪屍，突然抓住他躲閃的手腕，將少年暫時護在牆角一隅，令他不得不正對着他。
他們被包圍在逐漸縮小的空地中。
“…”稍許偏頭，神千喬錯開了他擔憂的視線，虛虛實實的髮絲擋住了雙眸，“戰術需求罷了，高維想擊垮我的意志，那先了解一下自己過去的爲人，也方便早做準備。”
“邊走邊說吧，大家都在努力，不能在這種時候拖後腿…”他說着，邁步就要前進，前傾的身體終是不受控地輕顫。
強壓下去的、幾乎將他吞沒的雜音自上而下貫穿了他一遍遍自我懷疑的心神，更爲犀利，也更刺骨。
「神千喬，你真以爲自己是什麼好東西嗎？」
「別以爲自己有多無辜了，你應該還不知道…你究竟害過多少人吧？！」
他在那一剎，幾乎忘記了呼吸。
「你這個殺人如麻的大惡人，有成千上萬的人因你而死，也有數以萬計的人因你家破人亡，你這種罪大惡極的人……」
「就算死一萬遍也不爲過吧？！」
戰況肉眼可見地愈發緊張，喪屍恐怖的吼叫像一顆顆墜入湖面的石子，在避開萬葉視線的陰影處，少年眸光顫動，垂在身側的指尖也一點點嵌入血肉。
他真的…
「神千喬，你這個瘋子！我詛咒你，千倍萬倍地償還你犯過的罪！！」
「你爲什麼還不死？爲什麼——還、不、死！」
不像個好人。
心底被生生撕扯般劇痛彷徨，恍若來自他自身罪孽的聲音一遍遍迴響，混亂，嘈雜，冰冷，憤恨，機械又荒謬的混音瘋狂糅雜在一起，熱淚扎入心臟，冰霜碾壓魂靈。
攥緊胸口閉了下眼睛，神千喬顫抖地呼吸着，咬牙硬撐着快要倒下的身軀，以最無礙最不令人擔心的姿態，企圖躲開鋪天蓋地的咒罵。
可翻滾的呢喃從遠方的喪屍口中呢喃，又像是緊貼着他的耳畔，從眩暈的靈魂最深處，崩裂出一道道染血的質問。
這是高維的攻勢…
他或許曾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自己真的能做出這樣過分的事嗎…
這龐然的罪孽的的確確源於他…
這種時刻…不能成爲同伴的拖累…
他其實……也不值得被愛吧？
扶住冰涼的牆面穩住身體，神千喬在這一剎，突地想要逃離萬葉了。
逃到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角落，沒有愛人，沒有友人，也不存在家人，他這樣的人…
應該屬於高維嗎？真的配活着嗎？
極具穿透性的精神刺激令少年近乎有些聽不清外界的聲音了，肩膀上猛地搭上的手，卻令他下意識想要躲避。
“千喬…千喬！”而後下一秒，被突然攬進了懷。
近在咫尺的吹拂的氣息裏，是萬葉急切卻溫柔的嗓音，“不要迷失了自我，那只是高維的一面之詞，你並非那樣的人。”
“……我沒事。”愣愣地依賴着他的氣息，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神千喬身體微僵，頓了幾秒，這才慌忙垂眸，雲淡風輕地低笑了笑。
“我還沒那麼脆弱，只是有點在意而已…”
“在我面前不必逞強。是聲音，對嗎？對我們而言不能理解的喪屍們的聲音，在你聽來…”
…全都是跗骨的咒罵。
他早該注意到的，在神千喬聽到喪屍古怪聲音時露出的愣怔神情時。
這整個「虛假」，本就是由少年的罪孽編造而成。每一道聲音，都是他心底最深的愧疚，每一隻喪屍，都是他孤苦揹負至今的罪。
“我…”
“那個，雖然不知道你從哪兒聽到了啥，但那都是高維在胡說，你別信嗷嗷嗷！萬葉你快勸他！”
就在這時，旁邊奮戰的緒清落注意到兩人的情況，匆匆回頭嗷了幾句，“我和老婆去突圍，神千喬！緒小魚！給我正常一點！快屑起來氣我，聽到沒！”
然後急忙匆匆擼起袖子繼續幹架。國崩回身看了他一眼，極輕地嘖了一聲，乍然狂風怒號，主動攬下了大半戰力：“給你五分鐘時間，神千喬，是你的話，辦得到吧。”
“老婆老婆，幹架的事兒讓我來！”
“別擔心，它們還傷不了我。”
“…謝謝。”看着他們奮戰的背影，神千喬沒有太多時間喟嘆，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一些，“萬葉，告訴我吧，曾經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人？”
“我知道，千喬一直都很堅強。”似乎並不意外神千喬的選擇，萬葉的眸光放得更加溫柔，十指相扣，顯得格外鄭重，“所以，我也會說出我對你最真實的感受，絕無隱瞞。”
“但也請不要再質疑自己，千喬，你是我的愛人，你若肯定了我，那便肯定了你自己。”
“唔…”本能地想要移開視線卻被扳過下巴，神千喬不得已對視着他，背靠粗糙的牆面，相握的指尖小心翼翼的彎了一下，而後被緊緊攥住，近乎燙傷。
纏繞繃帶的手指纖長而極蘊力量，令他無比地想要依靠。
自己…一定很喜歡很喜歡他吧。
眼底盪開複雜的情愫，神千喬突然主動鑽進了他的懷裏，壓抑着身體的顫抖，毛絨絨的髮絲蹭過臉頰脖頸：“我知道了，我相信萬葉，你說吧。”
“千喬面對的問題…就像電車難題。”
“電車難題？是那個…”
“嗯，一輛失控的電車路過岔路，可以選擇兩條軌道之一，但一條軌道上綁了五個人，一條軌道上綁了一人，如果是千喬，會如何選擇？”
眨了下眼睛，神千喬幾乎沒有猶豫：“那我會竭盡全力讓列車停下。雖然有些不自量力…但我想，如果我去拼命，以我的能力還是有機會做到的。”
哪怕犧牲自己，也做不出傷害別人的選擇麼…
而偏生，天理的血脈又給了他這樣的能力。
可…
“果然是千喬會選擇的回答呢。”凝望着這樣的他，萬葉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一時間又有些不忍。
纖瘦的身軀連呼吸都那麼脆弱，可就是這樣的少年，註定無法得到世界的溫柔。
“可倘若，千喬無法犧牲自己，沒有不顧後果去拼命的權力呢？”
那一剎，神千喬微怔。
本就有所猜測的他，在這一刻，終是明白了。
倘若他不能去死，倘若只有他能夠帶衆生走向安定的未來，倘若他所要守護的，是整個天下的人，所以沒有爲區區六人選擇自我死亡的權力呢？
不願傷害任何人的少年，終因爲救贖世界而生，而必須活下去，必須選擇傷害那無辜的一人，必須要犧牲少數來成全他所愛的世人。
即便內心飽受折磨，作爲救贖者，也必須要有抉擇的果斷。
因而，他必須傷害他人。
註定會有人…因他而死。
他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少年，爲救贖世界而生，而沒有資格去死。一遍遍詆譭、厭惡自己，而後在將衆生送往燦爛未來的最後，如願殺死了自己。
只因他是天理。
只因他是……
愛人的神。
那一瞬間，嘈雜的噪音於耳畔鮮血般崩裂，恍若回憶起了什麼，神千喬過分安靜地立在原地，沒有崩潰，也沒有瘋狂。
溫軟的髮絲垂落胸前，半晌半晌，他從喉間翻出一絲極輕乃至微不可查的聲響：“啊。”
“……是這樣啊…”
近乎是些許顫抖地擡眸，少年碎滿陽光的金瞳溫柔而蒼茫，晶瑩淚珠隕落臉頰的瞬間，緩緩露出了溢滿悲哀的笑。
“那是不是，等我在一切結束後贖罪…就能得到他們的一絲原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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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
作者：青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