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少女吮吸茶水和男人喉結滾動的聲音,你一下,我一下,尋常的聲響此刻聽起來卻有些耐人尋味。
蒸汽有節奏地頂着鍋蓋,在給他們打節拍。
吳真真的臉越來越紅,實在喝不下去了,還剩了半杯只能放在桌上。竹質的杯底和黃泥壘成的竈臺,磕碰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像是宣佈警報解除的信號。
阿坤仰起頭,把茶水一飲而盡,轉過身來,幾乎是把杯子拍在案板上。然後掀開鍋蓋,給魚段翻面兒。
“熟了嗎?”吳真真小聲問。
“……快了。”阿坤又把鍋蓋蓋上,瞥了一眼對方的茶杯,“你不喝?”
吳真真抿了抿脣。
“……再給我添點兒吧。”
阿坤給她添了茶,想了想,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今天這壺清火茶,怎麼越喝越燥……
兩個人捧着杯子,活像被掃地阿姨不慎反鎖在公司茶水間裏的冤種同事。彼此一打照面,發現對方竟然還是自己上週末被迫去見的相親對象。
空氣裏充斥着曖昧的尷尬。
好不容易捱到魚熟了,阿坤倒了兩撮鹽出來,兩個人圍着竈臺打邊爐。
“咳……”黃鱔有股子土腥味兒,吳真真喫得很艱難。
阿坤看了她一眼,默默放下筷子,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幾顆渾身是刺的綠色小果子,聞起來有種酸酸的香氣,很像檸檬。
“這是什麼?”吳真真好奇地問。
阿坤略微蹙眉,想了兩秒,道:“茶藨子。”
不知道爲什麼,他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好像隱約有種東北口音在裏面……
吳真真不知道是哪三個字,木木地跟着重複了一遍:“茶泡~子。”
阿坤抿了抿脣:“……別學我。”
“哦。”少女鼓着腮,把手背到身後,訕訕地靠到牆上。
阿坤捏破一顆果子,嚐了一下指尖沾染的汁液。
吳真真難得看他皺了下鼻子。
應該很酸吧?她想。畢竟那果子看着沒熟,而且空氣中已經瀰漫開了類似檸檬的酸澀氣味,她都聞到了。
少女看着他指尖那點青綠,忽然靈機一動。
“小哥,你等我一下!”
她轉身去樹上摘了幾顆荔枝,把汁水擠出來,和那種酸澀的果汁兌在一起,又加了點鹽和涼白開,做成酸酸甜甜的蘸水。
吳真真先自己搛了塊魚肉,配上蘸料嚐了一口。富含維生素c的酸澀果汁恰好解掉了魚肉的腥味,荔枝的甜蜜又提升了魚肉的鮮美,細嚼下去,回味裏都是清新的果香。
“唔!好喫誒~!”少女驚喜地掩住嘴脣,“小哥,你快嚐嚐!”
她又如法炮製了一塊,遞到人面前,原本是想讓他用葉子接住……
——家裏連個碗碟都沒有,倆人喫菜都是靠樹葉盛着。吳真真甚至懷疑過,可能是阿坤討厭洗碗。
……然而對方似乎根本沒想那麼多,直接俯下身來去咬。
而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也不是躲開,反而又擡高了些,方便他喫到。另一隻手下意識地用葉子去接,怕魚肉掉在地上。
男人偏過頭去,剛好擋住她的視線。吳真真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魚肉含進嘴裏了,只來得及看見一點紅潤的舌尖。
很尖,很細,有點像貓貓的舌頭。
吳真真攥了攥手裏空蕩蕩的筷子,發了會兒呆。
自己剛纔……在幹嘛呀?
他們的關係,應該沒有好到可以“餵食”的地步吧?就算是和閨蜜秀秀,她都沒有這樣玩鬧過呢……
——一點也不討厭呢?
想到這,少女忽覺面上一熱。
嗚嗚!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好喫嗎?”她不敢看他,低頭假裝攪和杯子裏的醬汁,軟軟糯糯地問。
阿坤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吳真真知道他不會夸人,原本也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不過是尋個話頭緩解尷尬罷了。
但他接下來的眼神卻讓她恍惚了幾秒。
阿坤先是看了會兒她手裏攪着的蘸料,又擡起頭來,用一種清澈且帶着期待的目光、幾乎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還想喫。”
“啊?哦……”吳真真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把蘸料杯子遞給了他。
阿坤好像怔了一瞬,呆了一秒,才伸手去接。自己走到鍋邊,撿起一塊魚肉慢慢喫。
吳真真端起茶杯喝茶,喝了半杯的時候,腦海裏像是突然過了一道電……
她才明白,對方剛剛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阿坤是在……
等她投喂啊。
——哎呀!後悔死了!
吳真真也管不了什麼出息不出息的了,總之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但錯過的機會就是錯過了,兩個人又恢復了最初的沉默,只是默默夾菜。
吃了些酸甜味兒的魚肉,胃口也漸漸打開了。吳真真覺得這麼喫不頂飽,隨口問了句“家裏還有米嗎?我們煮點米飯喫吧。”
這句話卻像是戳中了阿坤什麼隱祕的心事……
男人慢慢把筷子放下了。
“怎麼了?”吳真真不明就裏。
阿坤醞釀了許久,才輕聲說了句“沒有”,彷彿那兩個字一出口,就會變成一記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但他很快又補充道:“馬上會有。再……給我兩個月時間。”
兩——個月?!
吳真真差點驚掉下巴。
喫慣了米飯的人都懂,兩個月不喫米飯是什麼概念。再有一個星期,她眼睛都該冒綠光了好嗎?
“我們就不能……去村子裏買一點嗎?”
少女別有用心地問,隨後掏出褲子口袋裏的岫玉,說:“就用這個買。”
阿坤沉默。吳真真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中似有暗流涌動,說不出的複雜。
少女“咕嘟”嚥了下口水。
“我也不是非喫不可啦~,主要是擔心你~。你看你,身材這麼好……”
——啊呸!她在說什麼?
吳真真狠狠咬了下舌尖!
“……咳咳,嗯!每天體能消耗又大,肯定需要很多營養來維持的啦~。不喫米飯的話,會低血糖的哦?”
阿坤的眼底涌現出一層深沉的哀傷,似是有話要說,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這座山裏,哪裏有什麼村莊啊……
要是把她出不去的事實告訴她,她的心理狀態很可能迅速崩潰。
深山裏的生活固然辛苦,但比起能不能喫飽飯,更重要的是要保持積極的精神狀態,和堅強的求生意志。
其實,他都知道她在想什麼……
那就讓她那麼想好了。
至少……
她還有希望。
須臾的工夫,阿坤已經打定了主意:在真真完全接受這裏的生活以前,他必須對她隱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