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掌心很粗糙,每搓過一處就颳起一陣輕微的顫慄,緊接着又被他柔軟的指腹撫平。
她想:他們一定要麼成爲敵人,要麼成爲情人。
不能有中間狀態。
阿坤仔仔細細幫她洗完了手,又掬了捧水,替她洗臉。
少女笨笨的,不知道彎腰去接。於是他只能用濡溼的拇指,一點一點地撫去她臉上的汗漬,食指自然而然地擡着她的下巴……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的靈魂都被他攥在手裏,幾乎從頭頂提起來。
“你有這樣幫別人洗過臉嗎?”一切過後,少女背靠着樹幹上,氣喘吁吁。
阿坤轉身,自己撈了點水在臉上抹了一把,聽見她這樣問,停下來思考了幾秒。
——好像還真沒有過。
他們家族從事的都是最兇險的活動,一旦出事,必死無疑,極少有傷殘的情況。
替人收屍的事情他倒是做過幾次,但像這樣照顧人,還是有生之年頭一回。
“沒有。”他淡淡答道,接水擦自己的手臂,“別人自己會洗。”
吳真真的嘴角不覺上揚。
“那你憑什麼認爲……我自己不會洗呢?”
一句話把阿坤問住了。他繃直了脊背,一時沉默無聲。
吳真真看見一滴水珠,順着他的鬢角緩緩滑落,給他好看的側臉線條鍍了一道透亮的邊兒。
是啊,爲什麼呢……阿坤捫心自問。
“……你不喜歡嗎?”
反將一軍。
這回輪到吳真真說不出話了。
阿坤等了半天,沒等到她的回答,於是轉過身來看她。
少女躲着他的目光,被他洗得白白淨淨的小臉上,掛着兩坨紅暈。
男人抿了抿脣:“我以後不……”
“喜歡的。”少女小聲打斷了他。
隨後她拔起地上的一棵狗尾巴草,拿在手裏轉來轉去,若無其事道:“你不是要我幫忙嗎?幫什麼?”
阿坤只是看着她,沒答話。
吳真真一擡頭,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視線,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之前、爲什麼會覺得他“可憐”。
他的眼底似乎總是帶着一層哀矜的神色,即使笑起來,也宛如冰天雪地裏的一豆燭火。彷彿呼吸再用力一些,就能把它吹散了。
然而能從冰雪中燃生出來的火,是最燙人的。
……吳真真漸漸覺得有些受不住了。
“你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她把狗尾草當成鞭子,往前甩了兩下,擡腿要走,卻被阿坤伸手攔住。
“別走。”
吳真真仰起頭看他,一臉“你想幹嘛”的表情。
阿坤抿了抿脣,好像有點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待在這吧。”
——待在我身邊。
“別讓我分心,就算幫忙。”
……他最終還是沒好意思說出“操心”、“擔心”之類的詞彙。
吳真真噘着嘴,沒說答應,也沒要走,只是玩着手裏的野草。
阿坤默默撿起地上的竹槽,接着往下搭。
沿途有不少落葉小喬木,大約和城市綠化帶裏新栽的那種差不多大小。他徒手就能直接掰斷,插進地裏當成支架,把水槽架在上面,一直架到家門口。
他在末端留了一節可活動的竹筒,裏面是空心的。想用水的時候,就把竹筒撥過來,水流會改道,從竹筒中流出來。不用水的時候,就把它撥開,水流會順着水槽,流進水塘裏,最終從事先挖好的排水渠中流下山去。
吳真真默默跟在他後面,看着他做完這一切,心想他倒也沒騙她。至少她跟着他的時候,對方的效率確實挺高的,沒花多少時間。
“我現在可以去釣魚了嗎?”她追着他背後問。
阿坤突然站定,她差點又撞上去,兩個人一時貼得很近。
少女眨巴了兩下眼睛。
“……還不可以。”阿坤說完,又轉身往竹林走。
走出幾步,見少女沒跟上來,又回頭看她。
吳真真在心裏嘆了口氣,只能跟上去。
她隱約覺得不太妙:是她的錯覺嗎?阿坤好像比之前變得黏人了?
一直這樣的話,她還能找到獨處的機會嗎……
“阿坤,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趁他睡覺的工夫,自己應該就有自由活動的時間了吧?
對方思考了一秒,難得沒有拒絕:“好……你陪我一起。”
萬萬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吳真真瞬間慌了神,手裏的狗尾巴草都掉到了地上。
“我、我還要做釣魚竿呢!”
她紅着臉,低頭快速往前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阿坤淡淡笑了一下,把她落下的狗尾巴草撿起來,又另外扯了幾根,纏成一隻小兔子頭的形狀,走過去,插進她的發間。
“唔?”吳真真摸着頭頂,回頭看他,“什麼呀?”
阿坤不說話,只是若有若無地笑。
他走到竹林裏坐下,撿起幾根竹條,開始編織。
吳真真則走到水渠邊,對着倒影照鏡子,看見兩根狗尾巴草編成的兔耳朵,在她頭頂輕輕搖晃。
唔……好像還挺可愛的?
“好看嗎?”她衝着對方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阿坤不答,低頭做手裏的事情,但他嘴角的弧度已經出賣了他。
“你等着,我也要給你做一個……”
吳真真開始四處找狗尾巴草,瞬間把釣魚竿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做一個超級大的!”
她把四周能看見的狗尾草全部薅乾淨了,累得腰疼。一瘸一拐地走回來時,看見阿坤已經編好了一個漂亮的竹簍。
吳真真心念一動:這是個轉移物資的好東西啊!
“小哥~,你也幫我編一個,好不好?”
阿坤想都沒想:“不好。”
吳真真還不死心:“那你教我,我自己編?”
阿坤:“不教。”
他沒有讓她幫忙幹活的打算,而且竹編看着簡單,其實非常容易傷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吳真真一臉怨念地坐下,只能獨自對付她那堆狗尾巴草。
可惜她和大多數小女生不太一樣,在手工方面異常沒天賦,編了半天也沒編明白,總是纏不了幾道就會散開。
但她在這方面又異常的有好勝心,非得要搗鼓出個像樣的作品來纔行。
所謂的兔子是沒編出來,倒是越來越像奇行種……
最後連阿坤都看不下去了,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個,我可以教。”
吳真真頭也沒擡:“不學。”
阿坤覺得好笑:小傢伙氣性還挺大。
他起身要走,少女才反應過來,好像已經過去好長時間了……
“完了完了,我釣魚竿還沒做呢!”她趕緊把狗尾巴草都丟掉,去找被自己薅禿了的那根竹竿,卻怎麼也找不到。
她下意識想去問阿坤,卻看見他揹着竹簍,肩上扛着兩根釣魚竿。
魚線是用嫩莖稈的外皮搓成的,魚鉤用的是竹枝的分叉部位,做得精緻又漂亮。
少女低頭看着腳邊亂七八糟的狗尾草殘骸,忽然覺得面上訕訕的。
只是,爲什麼是兩根呢……
“走吧。”阿坤開口喚她。
——這是要和她一起去了?
預計的摸魚時間突然泡湯,少女心裏說不上失望,反倒隱約有些興奮。
畢竟……
誰不喜歡和帥哥一起玩兒呢?
“來了來了~!”吳真真開心地奔過去,頭上的小兔子一晃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