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鬱道:“聽說這地方有人養蚌,我這兩位妹子好奇,非要過來看看。”
漁夫笑起來,“大冬天的,有什麼看頭?湖裏也是,好些地方結了冰,連魚都打撈不到。”
樊梨梨把幾塊細嫩的魚肉挑出來,端給漁夫的媳婦。
婦人吞嚥了下口水,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幾位老爺夫人付了銀子,那魚肉是應該的!”
樊梨梨不由分說地放下碗,又招呼幾個孩子過來喫。
婦人跟小孩們都狼吞虎嚥,令人心酸。
漁夫也覺得自己不中用,偷偷抹眼淚。
“幾位不知道,明秀島以前的日子還能過,打漁的,划船的,只要有手有腳,怎麼都能找到一份養家餬口的活。”
山來問,“那現在呢?”
“哎,自打東海叛亂,攻進白州,多少人都逃了。好不容易等叛軍被趕出去,又來個殺人犯四處滅門,更是沒人敢留在這。”
以前,漁夫打漁一天,把魚蝦賣出去,多少能供家裏用。
到冬天,就去城裏找短工幹,幹一天算一天的工錢,怎麼也能買米買肉。
可是現在,城裏人少了,魚賣不出去,冬天也找不到短工幹,一家子餓得前胸貼後背。
幾口人都瘦骨嶙峋,漁夫媳婦生完孩子,連魚湯都捨不得多喝一口,可憐得緊。
屈飛燕聽聞,跟樊梨梨一樣垂下頭。
東海叛亂,達官貴人依舊錦衣玉食。
可是對於窮苦人家而言,卻幾近於是滅頂之災。
尤其是這些紮根於籍貫地,家裏多老弱婦孺的,能逃到哪去?
衆人心事重重,可也改變不了大靖的現狀。
入夜,應飛龍和屠鬱出去探尋消息,讓山來守着樊梨梨二人。
屈飛燕焦躁難安,咬着大拇指出神。
樊梨梨趴在窗口,眺望漁島的萬家燈火。
像漁夫家裏這種情況,明秀島乃至整個白州都不少見。
他們還可以靠水喫水,總能從湖裏撈點喫的,可是那些窮山惡水之地,怕是連樹根都掘來喫掉了。
在州府待上許久,見慣了浮世繁華,樊梨梨都快天真地以爲,大靖的百姓生活得很好,不會困頓潦倒。
突然,她瞥見不遠處的湖邊,似乎有人影晃動。
那人影艱難地越過圍欄,撲通一聲栽進湖裏。
樊梨梨驚叫一聲,“不好,有人跳河!快,山來,跟我去救人!”
山來衝過來,跟樊梨梨飛奔而去。
兩人撲到岸邊,不顧冬日湖水冰冷,直接縱身一躍。
黑夜昏沉,僅天邊星光發出黯淡光芒。
兩人一左一右,艱難萬分地將那人的胳膊拽住,合力往岸上推。
但是對方毫無求生的意志,不斷往水裏撲。
“讓我去死,讓我死啊,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聽聲音是個耄耋老人,無比痛苦絕望,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三人的動靜驚動了船伕,屈飛燕也回過神來,驚叫一聲衝過來。
花費好大一番力氣,四人才合力將老人救上岸。
漁夫媳婦和孩子們都被驚動,紛紛起來生火燒水,將家裏爲數不多的棉被和厚衣服拿出來禦寒。
樊梨梨渾身溼透,凍得瑟瑟發抖,山來嘴皮子發紫,哆嗦不停。
屈飛燕拿被子使勁給樊梨梨裹上,朝老人吼,“您這一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麼事值得跳河?萬一今天連累旁人,您心裏不會過意不去嗎?”
老人嗆水,身體挨凍,已經說不出話來。
樊梨梨顧不上取暖,揹着衆人從空間裏取出醫療箱,先給老人施救。
忙活大半夜,漁夫家裏還亮着燈火。
漁夫的媳婦端一盆熱水過來,見老人臉色正漸漸恢復,驚奇道:“這位娘子,你可真是大羅金仙啊,居然把人給救活了?”
寒冬臘月,老人本就身體孱弱,他們都以爲,已經活不成了。
樊梨梨苦笑,“也不一定,老人家沒有求生的意志。對了大姐,我這有幾塊姜,您幫我拿給我妹子,煮點薑湯可以嗎?”
漁夫媳婦豪爽道:“我夫家姓王,你叫我王娘子就行了。”
“我姓樊,您怎麼稱呼都好。”
王娘子笑笑,去找屈飛燕熬湯。
微弱的燈光下,老人緩緩睜眼,氣若游絲。
“你,你何必救我,何必……”
樊梨梨勸道:“我不知道您經歷了什麼,擅自將您救起,真是對不起。但您要是有什麼煩惱,不妨跟我說說,也許我能替您出個主意?”
老人嗤笑一聲,目光放空。
“就你?一個黃毛丫頭?我這人命苦,誰都救不了,還是死了清淨。”
樊梨梨沒再說話,只給老人掖好被角,又去看山來。
山來年輕,身體強健,已經恢復過來,喝着薑湯暖身。
“梨梨姐,我聽船伕王大哥說,他經常看到那老大爺在湖邊轉悠。”
“是嗎?他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尋死?”
“那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常在念叨,老天爺爲什麼要這麼對他,爲什麼要奪走他的骨肉,留他孤身一人等等。”
樊梨梨沉默了。
這意思,難道是晚年喪子,所以心灰意冷?
是不是,放任他死掉更好呢?
這個念頭一出,樊梨梨立馬搖頭。
一直到翌日下午,老人才又幽幽醒轉,靠在牀頭髮呆。
樊梨梨一進去,他便滄桑道:“姑娘,昨晚是你在照顧老夫?”
樊梨梨心情複雜,“是我唐突,只想救人,卻沒想過,或許死亡反而是解脫。”
對於一心求死的人而言,強行把他救回,是不是另一種殘忍呢?
老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方纔緩緩搖頭。
“傻姑娘,救人怎麼會是錯?連救人都要反思,可見這世道,爛得透頂了。”
樊梨梨小心翼翼地問,“那您?”
老人勉強笑笑,每一條皺紋裏都瀰漫着悲傷。
“老夫暫時,不想尋死了。昨晚是一時衝動,可現在回想起來,尚有許多事沒能做成,如何能去九泉下面對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