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害怕的是叛軍流寇,但多少能弄點東西喫。
山裏有野味,河裏有魚蝦,只要手腳勤快些,餓死的可能性不大。
但她逃荒那年,沿途活活餓死的,絕望吊死的,乃至被人捉去宰掉的,可都不在少數。
尤其是被活活煮來喫的人,生前的恐懼可想而知。
屠馨月嚇到了,捂住兒子的耳朵小聲問,“那娘啊,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屠大娘想起從前的遭遇,不願說得太多,只道:“我是命好,遇到你們爹爹,要不然……算了,不說這些,你們快些喫饅頭,等下又要出發了。”
即便坐在馬車裏,那滋味也不好受,畢竟車馬顛簸,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腰痠背痛屁股也難受。
樊梨梨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扭動腰身。
突然,她看富商那邊,圍了不少人,似乎是難民們上前討喫的。
富商自然不願意,叫鏢師們把難民驅離。
鏢師動作有些粗暴,弄傷了幾人,霎時引來難民們反擊。
一眨眼的功夫,雙方竟然打起來了。
富商的鏢師家丁再多,也抵不過難民的人數。
有些人趁鏢師們被牽制,就跑到富商裝載行李的馬車上哄搶。
不管是糧食還是金銀珠寶,被搶走不少。
富商一家起先嚇得瑟瑟發抖,等行李被搶走,又哭天抹地的哭喊叫嚷,可誰也沒理會。
這種亂狀下,連報官都沒法。
屠鬱等人只觀望,同樣沒出手相幫。
啃着饅頭,屠五反而有點幸災樂禍,“看看,非要露財,這下喫苦頭了吧。”
屠二敲了他一下,“咱們的馬車也挺顯眼,少說風涼話。”
樊梨梨看看自家的馬車,覺得被搶的可能性不大。
屠沉當初特地把外觀做舊,看起來灰撲撲的,加上爲了做到堅固結實,釘了厚厚的木板,搭上油布,看起來就更笨拙了。
像是用了好些年的二手貨,沒有搶的價值。
富商那邊的暴動越來越兇猛,屠鬱不想節外生枝,招呼衆人再度出發,遠離危險。
沿官道往雲陽郡外去,因有屠二跟屠五交換着在前路上打探風聲,沒有遇到叛軍和暴動的人羣。
但越是風平浪靜,車隊後面的村裏人中,就越容易生出嫌隙。
大部分人好好地跟上,卻有那麼一些心眼小不知足的人,見屠家坐着馬車騎着馬,而他們要辛苦步行,心下便不高興了。
一漢子揹着行囊,小聲埋怨道:“憑什麼他們騎馬坐馬車,咱們都得步行?”
旁邊人拍了他一下,“聽村長的吧,村長總有他的用意。你再看他們屠家老族長一家子,不也全跟上的?”
沒點好處,大家幹嘛跟着?
漢子還是不滿,嘀咕道:“那他們也不能淨走官道呀,打量着沒人認識路是不是?老子早年間跟人走貨的時候,從小路翻山過去,那可近多了!”
聽他這麼一說,也有幾個人覺得不滿。
“他們家是馬車,馬車能翻山嗎?帶着大傢伙從官道上繞,他們存心的!”
幾個人在後頭嘀嘀咕咕了半天,但抱怨歸抱怨,還是跟着屠家的車隊走,沒有離開。
又過去兩天,總算走到雲陽郡的臨水縣。
這地方比溫縣更富饒,交通更便利,但也最先遭受戰火摧殘。
車隊抵達的時候,縣城已成了一片廢墟。
尚未燃盡的火海中,傳出宛如萬鬼悲嚎的空洞哭腔,讓聽到的人只覺得頭皮發麻。
屠鬱沒讓車隊進城,讓他們全待在城外,自己跟屠沉進城看看。
偌大的富庶縣城,在經過叛軍的殘殺掠奪後,只剩下殘垣斷壁,併到處是燒焦的屍體和七零八落的人頭,狀況慘烈萬分。
守城軍早被屠沒了,一排排殘破的屍體掛在城牆上,個個生前遭受殘忍的虐待。
城裏尚未來得及逃走的百姓也沒有好下場,即便沒被捉去虐殺,也很難躲過燃燒了三天三夜的一場攻城之火。
屠沉從廢墟里刨出一對孩童的屍體,這倆孩子跟小雀小兔的年紀差不多,被大火燒得焦黑,屍體粘在一起。
不遠處還有一面沒被燒的斷牆,上頭吊了一排人,都是赤身裸體,連死後的尊嚴都被踐踏得乾乾淨淨。
整座縣城裏瀰漫着死氣沉沉的陰暗和絕望,要走很久才能遇上一個活人。
這些人多半是在叛軍進城前就僥倖逃了出去,直到叛軍走後纔回來,尋找失聯的親人,返回已成了廢墟的家園。
到處是哭聲和怒吼聲,在繚繞的黑煙濃霧裏淒厲地交織起來。
屠鬱面色鎮定,道:“先掠奪,再燒城,的確是東海的手筆。”
東海多異族人和混血,不談天性裏帶來的殺戮嗜血,光憑自小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就讓他們很難不仇視大靖人。
所以叛軍一入城,先是掠奪財物,然後虐殺男人,玩弄女人,連老人小孩也不會放過。
等發泄得差不多了,再把一應物資搜刮帶走,緊閉城門,將帶不走的東西,一把火燒全得乾乾淨淨。
手段之殘忍,實在駭人聽聞。
屠沉不願再繼續往前走,讓屠鬱跟他一起返回。
城外,衆人坐在樹林裏,光是看城牆上那一排排守城軍的屍體,就覺得毛骨悚然。
老族長一家圍坐在一起,誰也不敢往城裏頭看。
老婆子顛簸一路,靠在板車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幸好鬱哥兒他們厲害,特地在後邊多待了幾天纔出發,要不然,咱們也都遇上了。”
想遠離東海,從溫縣往西逃出雲陽郡,怎麼也繞不開臨水縣。
如果當時沒在山洞裏休整,而是按原行程出發,即便沒進臨水縣,也逃不過遇上叛軍的結局。
等屠鬱跟屠沉出來,村長也迎了上去。
“怎麼樣,縣城裏還有活人嗎?”
屠鬱沉聲道:“百不存一。”
村長喉嚨一哽,望向漫天黑霧的城內,沉重地嘆息。
“這臨水縣可比咱們溫縣還富饒些,沒想到……這些該死的叛軍,朝廷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收拾掉他們!”
幾人正說話,突然,旁邊小道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彷彿有人靠過來,把衆人給嚇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