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舒離開繁星科研所時夜色和緩,天上掛着一輪泛着淡藍色光暈的彎月。

    回到寂靜的小屋,她照例打開電視當作背景音,開始忙碌起來。

    晚飯簡單做了個蒜薹小炒肉和番茄湯,就着喧鬧的電視節目隨意扒拉幾口。喫完飯,她站在廚房洗碗,低頭從窗外向下望去。

    樓下左邊是一片深綠色的喬木,右邊是一盞發黃破舊的路燈。

    一邊是勃勃生機,一邊是孤寂破敗,彷彿兩個世界。

    黎舒突然想起來零度生物vr遊戲初測發佈會的那天,施向宇送她回來的路上真假參半的講述自己受過的傷。

    目送她上樓後,施向宇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樓下這盞昏黃的路燈下發了很久呆,遠遠得望着對面那片喬木,卻始終沒有靠近一步。

    後來,他被黎舒反問參加遊戲的願意,說出那句“我殺過人”時,眼神中流露出強烈的自我厭棄。再聯繫到今天遊戲中發生的事,他數次呆愣的神情。

    心理諮詢師的職業敏感,讓黎舒愈發覺得一切都沒有白天猜想的那麼簡單。

    過往的一切,不僅僅是他無聊而幼稚的玩笑。

    摘掉洗碗的橡膠手套,走到客廳,黎舒靠坐在米色絨布沙發上,撥通了導師傅曼的電話。

    “老師,抱歉這麼晚打擾您。”黎舒開門見山得說,“我最近越來越覺得施向宇表現出來的情緒有些反常。您知道他曾經發生過什麼嗎?聽說過方芯這個名字嗎?”

    “哎。”傅曼長長得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了,受他父親所託,我一直想幫助他從當年的事件裏徹底走出來,包括跟着我學臨牀心理學也是這個原因。”

    “當年發生了什麼?”黎舒焦急得追問。

    “當年的事有些複雜,他一直將方芯的悲劇歸責於自己,三言兩語電話裏講不清楚,待會我把材料發到你郵箱,你自己看吧。”傅曼講起這些語氣中滿是無奈。

    “他當年念中學時,因爲方芯的事崩潰、抑鬱、休學,嚴重的時候整個禮拜把自己鎖在沒有光線的房間裏。後來抑鬱症加重試圖暈安眠藥自殺,好在父母發現及時,搶救了回來。”

    黎舒靜靜聽着,實在無法想象現在那個看似開朗外向、沒心沒肺的施向宇會抑鬱自殺。

    “那次吞藥搶救回來之後,他母親跪在他病牀前求他活下去。如果他死了,也會毫不猶豫的從窗戶跳下去陪他。”電話那頭的傅曼發出輕微的抽噎聲,繼續說,“後面他出院就像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原本謙和、低調、守禮的他,變得什麼都不在乎,染髮、紋身、抽菸、酗酒”

    “那這之後,您有跟他再深入聊過方芯的事嗎?”

    “這就是我一直覺得不安的地方,後面我再提起,他會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說自己早就忘了。”傅曼語氣中滿是無可奈何,“但我知道他只是假裝這個心結不存在,扮演的久了,他自己也分不清現實和虛假。小舒啊,我的所有學生裏,你是心思最細膩最優秀的那一個,老師希望你能幫幫他。”

    通話結束後,黎舒即刻點開郵箱,仔細翻看裏面傅曼發來的材料。一張影音版報紙的狗血標題,讓她錯愕得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這張陳舊泛黃的報紙標題是“少女離奇墜樓,遺言詛咒校長獨子,情殺?”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爲傅曼所說的當年的事,只是純情懵懂的男生被拋棄受不了打擊,沒想到還牽涉到人命,方芯居然早已經死在當年。

    想起施向宇那句漫不經心的“我殺過人”,她覺得一切遠比自己猜想的複雜。

    刊登這則事件的是當年流行於大街小巷的街頭八卦紙媒《聽風晚報》,現在早已銷聲匿跡。

    報紙報道了方芯深夜在浮川市一郊區廢棄廠房的三樓墜落。次日,周邊居民才發現少女躺在血泊裏,早已斷了呼吸。

    她身邊不遠處還有一張手寫的字條,字體娟秀,像是少女的遺言。

    紙條上寫着一句像是詛咒的話語“施向宇,祝你一輩子得不到真愛,所愛之人會像我一樣不幸。”

    方芯墜樓的當晚,有附近居民看到帶着金絲邊眼鏡,長相及似施向宇的男學生跟死者一起出現在廢棄廠房附近。二人曾經拉扯爭執。

    少女之死是自殺還是他殺,撲朔迷離,報紙報道的時候警方剛剛介入調查。

    雖然這份報道內容寫着一切都在調查中尚無定論,但狗血標題,行文措辭,一直暗中引導讀者猜測施向宇爲情殺人,指向性非常明顯。

    黎舒覺得施向宇雖然平時肆意妄爲還衝動幼稚,但他本質熱血正義,不可能會殺人。

    他的嬉皮笑臉、不正經,可能只是他逃避原生自我的手段,也許他發自內心得厭惡了最初的自己。

    黎舒決定接下這顆燙手的山芋,不僅是因爲傅曼希望她幫忙的話,更是因爲感同身受,希望施向宇能勇敢直面真實的自己,不再躲藏在回憶的陰霾裏。但究竟怎麼做才能讓他邁出這一步,連老師傅曼這麼多年都束手無策。

    現在妄圖從施向宇嘴裏套出信息亦是希望渺茫,她決定從遊戲中查找當年的真相開始。

    ——

    週六,在繁星科研所遊戲艙休眠後,黎舒從遊戲世界醒來。

    她從新聞報道里記下了方芯家的大體方位,想着從方芯入手調查的話,可能比踢施向宇這塊鐵板要方便的多。

    彎彎繞繞穿過好多老舊衚衕,找到一處類似報紙照片裏的破舊平房。

    離平房還有大概五十米的位置,遠遠看到剛染了紫頭髮的方芯,穿着一身亮麪皮衣皮褲,從低矮的房屋裏走出來。

    黎舒氣喘吁吁的跑上前想叫住她,還來不及跟說上一句話,方芯坐上了一個平頭肌肉男的摩托車,在嘈雜的發動機轟鳴聲中消失在她眼前。

    周圍幾戶居民被大清早的摩托車噪音所擾,出門查探,看着方芯的背影指指點點。

    “阿姨,請問您認識剛纔坐着摩托車離開的女生嗎?”黎舒想先從鄰居這打聽點消息。

    “認識呀,這個小姑娘在這條街上遠近聞名的,誰不認識啊。”中年婦人打開了話匣子,眉飛色舞得說,“她媽媽是陪酒的。前幾年小姑娘才十四歲的時候,就看樣學樣勾引她老實忠厚的表叔,害得做了牢。”

    “是啊,她天天打扮的那副樣子招搖,害得我兒子都沒心思好好學習。現在她成天跟那種地痞流氓出去鬼混,不是什麼好東西。”旁邊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憤憤不平得補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