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李,你先去,你不是號稱膽識過人麼。”一個膚色黝黑偏瘦的中學男生,推搡着旁邊一個胖胖的滿臉麻子的男生。

    “我可不想去,我麻子都夠多了,不想再長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指不定被水源污染得什麼傳染病。”麻子李嘟囔道。

    “你們男生怎麼這樣,這樣說一個女生好嗎,這麼近人家聽得到。”邊上幾個女生不滿道。

    “說的這麼正義凜然,怎麼不過去一起洗呢,在這乾等什麼呀。”皮膚黝黑偏瘦的男生嘲諷她們的心口不一。

    黎舒自顧自在學校水池邊清洗衣物上的泥點子和膝蓋上的摔傷血跡。

    剛纔體育課打排球,站在後面畏畏縮縮的她,被衝過來接球的同學撞到,嫌她礙事,讓她先退場,沒有人發現或者說是在意她受傷。

    跟身上的其他疤痕相比,摔傷的這點傷痛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那些手臂和腿上凹凸不平、泛紅的燒傷疤痕早已是舊痕,但周圍人的異樣眼光、閒言碎語還是能一次次給她添上新傷。

    膽小、怯懦、自卑,讓她不敢擡頭看那羣圍觀的學生,只想快點洗完逃離這裏,躲到沒有人能發現她的地方。

    “閃開。”

    穿着純白色t恤的少年單手拖着籃球,另一隻手推開擋住路的麻子李和夥伴,徑直走向黎舒所在的方向。

    “快看,是江懷舟,有沒有帶乾淨毛巾,待會送給他。”女生拉着夥伴興奮的說到。

    “不就長得好點麼,還什麼校草,你們女生就是膚淺。”麻子臉男生對她們區別對待的態度很是不滿。

    “人家還是年紀第一的學神,你這個年紀吊車尾就別酸了。”女生立刻反駁。

    黎舒好奇這個唯一沒有嫌棄她污染水源的男生,側身用餘光看向他。

    江懷舟皮膚偏白,大概一米八五的樣子,彎下腰在水池洗了把臉,正在水龍頭下衝洗頭。

    燥熱的午後,逆光中,他擡起頭利落得甩幹短髮,掛着水珠的睫毛顫動。

    水珠沿着他流暢的下頜線,順着纖長的脖頸、喉結、鎖骨流淌到起伏的胸口,打溼了領口。

    江懷舟突然轉向黎舒,一雙撩人又禁慾的丹鳳眼直視着她,朝呆愣住的她擡了擡下巴示意。

    黎舒以爲他不喜自己偷看,急忙低下頭,遮掩自己緋紅的臉。

    江懷舟突然俯身靠向她,指節分明的手指擦過她紅透的耳廓,擰緊了她面前一直忘關的水龍頭。

    蒸發的水汽混合着他運動後稍顯急促的呼吸,讓黎舒的心擱淺在這個夏日的午後。

    ——

    晚自習的傍晚,微風吹拂起黎舒耳畔的碎髮和桌上的數學試卷,將她的思緒從那個炎熱的夏日午後拉回。

    坐在靠窗這一排,轉頭就可以看到樓下籃球場奔跑的江懷舟,那是她隱祕的角落。

    “啪!”,黎舒身側走道上掉落一本粉色銀邊的本子,像是一本女生的日記本。

    她伸手去撿拾,剛想翻開,被班上刺頭盧闖奪去。

    他翻開本子大聲念着:“江懷舟,你什麼時候能夠回頭看到我的真心。”

    刻意尖細譁衆取寵的語調,吸引了周圍越來越多人聚集起來鬨笑一團。

    “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居然敢喜歡江懷舟。”

    “平時看她低調寡言的,沒想到是寫這種少女懷春日記的人才。”

    周圍人的惡語,逼得黎舒無法呼吸。她捂着耳朵逃離這個逼仄的教室,想要找個空曠的地方喘口氣。

    盧闖很享受這種被同學簇擁着的感覺,繼續帶着八卦的同學,尾隨在黎舒身後念着日記。

    絕望的黎舒甩不開看熱鬧的人羣,一路沿着教學樓樓道跑上了天台。

    她一緊張就會說不出話,雖然日記本不是她的,但暗戀江懷舟是事實,她百口莫辯。

    “你們在做什麼,別念了。”江竺宜蹙緊眉頭,阻攔在天台鬧事的同學。

    “在念你哥愛慕者寫的情書呀。”

    “竺宜真是人美心善。”

    “我上次在學生信息本上看到竺宜跟黎舒同一天生日,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江竺宜的到來非但沒有平息這場校園暴力,反而火上澆油。

    黎舒越來越覺得無法喘息,退無可退,爬上天台邊沿。單薄的身軀在風中搖搖晃晃,如一隻破舊的風箏。

    樓道里好事的同學攔住打完球準備回教室的江懷舟,說他的愛慕者在天台要尋死。

    他走上天台,看向黎舒,墨黑的雙瞳如平靜的深潭,看不出悲喜。

    黎舒覺得窘迫極了,自己的不堪徹底展露在他面前。

    他看着自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應該如高潔的天鵝不小心沾染了池塘的污泥,急於撇清吧。

    江懷舟走向黎舒的方向,突然在她面前伸出手來,纖長的手指懸停在半空中。

    黎舒彷彿看到他手指上纏繞着風箏的線,只要輕輕一扯,就可以牽動她的心絃。

    她暗淡的眼底生出一絲微光,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而江懷舟卻在她身前止住腳步,拉着江竺宜,頭也不回得轉身離開。

    黎舒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握着這刺骨的冷風。

    原來他一直看着的是自己身前的人,不曾給自己一個眼神。

    天際劃過一顆流星,雨夜天台邊沿地面溼滑,黎舒如斷線的風箏,腳底打滑墜入無盡深淵。

    ——

    一身棉質睡衣的黎舒從噩夢中驚醒,查看四周是大學時跟江懷舟一起租住的小而溫馨的出租屋。

    她側躺下來看着旁邊熟睡的江懷舟,輕撫他高挺的鼻樑,纖薄的嘴脣,細數着他濃密的睫毛,慢慢安心入睡。

    再次入夢,還是方纔那個天台,黎舒又一次顫顫巍巍站在天台邊沿。天台下方霧濛濛的一片,被黑暗籠罩,深不見底。

    周圍是同學的閒言碎語,江竺宜的力不從心。

    剛趕來天台的江懷舟凝視着她,再一次靠近她,緩緩伸出手。

    她不再想自欺欺人,轉頭避開他的視線,努力剋制自己不要再伸手。

    面對她的冷漠躲閃,江懷舟沒有離開,反而更加逼近。

    此刻天際劃過一顆流星,他深邃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她,突然將她打橫抱下天台邊沿。

    黎舒緊張的倚靠在他懷中,可以聽到他的不安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聞到他身上棉質t恤上的淡淡橙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能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雙手在發顫,眼眶泛紅煙熅着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