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着破舊單衣、渾身雨水的女人被推搡在地,頭髮散亂,菜籃子裏僅有的幾根菜葉落在泥水之中,被周圍混亂的腳步踩得更爛。
“劉堡主都多長時間沒露面了?我閨女五天以前還給我打過電話!那天晚上她還回家喫過晚飯!”
“他倆根本不是一起逃走的!”
人羣之中的中年女人聲嘶力竭地大吼。
“你肯定向着你閨女!”
“她跑了你也不敢承認!”
吵得不可開交,最裏面一圈動起手來,互相推搡。
瘦弱的女人邊哭邊奮力用身子護着菜籃,粗糙紅腫的雙手拼命在周圍人的踐踏中撿拾菜葉。
“幹什麼!”
任逸推開人羣,衝到中間。
幾個吵吵嚷嚷的中年女人警惕地看了一眼,立刻收了聲,抱緊各自的菜籃子,迅速縮進巷子兩旁低矮潮溼的筒子樓。
最近堡中治安太差,入了夜常有餓急眼的混子上街搶東西。
“唉走吧走吧。”
圍觀的衆人窸窸窣窣,逐漸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只剩摔倒在地的女人,心如死灰地躺在水灣裏,看着面前的菜葉爛成泥。
任逸嘆了口氣,將她扶起。
半天,女人的眼神才活過來,難以置信地看着任逸。
“……謝謝。”
“沒事。”看着這幅畫面,任逸胸中如堵。
她女兒就是那個被殺掉無數次的紅衣女。
名字叫“蘇雯”。
雖說她被殺死時已經變得萬分詭異了,但在母親的眼中,她還是尚未歸家的孩子。
“你女兒叫蘇雯?”任逸道。
“是啊。”她呆呆地擡頭,“怎麼了?……你們見過她嗎?你們是她單位裏的同事嗎?”
“你確定五天以前還跟她有過聯繫?”任逸問道。
蘇雯,是劉堡主的祕書。
五天前,鏢局接到了流民堡的訂單——應該就是蘇雯!
任逸猛然醒悟。
然後,她提着金條出現在荒野上,劉少主卻不知道蘇雯訂單的內容?
“我明白了!”
“劉志良身爲堡主,幾乎就是亂世中的土皇帝,爲什麼要逃出去?城外他沒了權力就是普通人,還有土匪流民和隨時降臨的詭異。他爲什麼要逃?”
“那就是他不得不逃。”
任逸長呼一口氣,在驟降的氣溫中凝成一片霧氣。
“你懷疑城裏發生了權力之爭?”黃芪壓低嗓音。
“對。我懷疑劉堡主的兒子奪權。”任逸點了點頭,燈光雨水混合下,任逸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嚴肅。
“而蘇雯知道了他的祕密,他要殺人滅口!”
“事情究竟是怎樣,光靠問是問不出來的。許多藏在水面下的真相,還需要我們親自見證。”
“你是要偷偷潛進去?”黃芪看着他,驚訝道。
“對。”任逸點頭。
“那夥流民遇到的只有蘇雯。那劉堡主呢?”
“從頭到尾,劉堡主的出逃只有捕風捉影的傳聞。”
“我甚至懷疑,劉堡主還在這裏,就藏在中心大樓!”
與黃芪商量罷,任逸摸出揹包裏最後一塊壓縮餅乾,遞給地上的女人。
“這裏還有些喫的,您拿回去吧。這菜葉子已經不能吃了。”
“她不是那種人,你們不是她的同事嗎?那你們應該清楚啊!”滿身污水的女人對面前食物無動於衷,只是瞪大一雙浮腫的眼睛,執着地想要問出個究竟,“我女兒究竟去哪了?”
雨水再次落了下來,任逸無法回答。
兩人冒雨返回賓館樓下,卸貨完畢的卡車已經並排停在了院中,形成一片隱蔽。
任逸躡手躡腳拉開黃芪座駕“奎木狼”的車門。
李姐給各車都配備好了物資,任逸很容易翻找到了一副軍用十六倍鏡。
“你瘋了?這是人家的家事,甭管兒子殺老子還是老子殺兒子,都跟你一毛錢關係沒有!”黃芪無聲喊道。
“你猜,我爲什麼要好奇流民堡發生了什麼。”任逸收拾好瞄鏡,極其冷靜地轉過頭來。
“喫飽了撐的。”黃芪道。
“無風不起浪!蘇雯的金條咱是親眼見過的!”
“我是怕這劉公子正如傳聞一樣!他如果真的沒錢,怎麼付得起咱們的訂單?”
“我怕他把咱們騙來!黑喫黑!趁機下傢伙!”
任逸貼着黃芪耳朵,一字一句地無聲吼了回去。
“……那必須查個清楚啊!”
彳亍吧。你還真是從善如流。任逸默默吐槽一句。
任逸舉起望遠鏡,將視野對準城中間武裝森嚴那棟舊世界大廈。
景象在任逸眼中漸漸清晰,入了夜,大廈裏依舊燈火通明,十幾個人在走廊裏來回穿梭,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崩到極限的緊張。
“果真有古怪。”任逸嘟囔一句。
任逸猛然閉上雙眼,意識沉入一片黑暗,一個閃耀着光芒的透明體猛然浮現,開始不停旋轉。
十六倍鏡視野中放大的景象在他腦中飛速勾勒成型,每一處纖毫畢現。
“你到底打算怎麼潛進去?”
任逸的手忽然握住黃芪的肩膀。
黃芪在他手底下掙扎,“有話好好說,別鈣裏鈣氣的——”
“‘巽風’!”任逸默唸。
黃芪話音未落,突然感到空氣中一陣窒息的扭曲,整個意識分崩離析。
下一秒,他忍着五臟六腑移位般的失重感,被任逸提着肩膀,墜入一條陌生的消防通道。
“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麼?!”翻身爬起,黃芪立馬一把揪回任逸。
“噓。”任逸擡手。
此時他略微低着頭,似乎在掩蓋什麼。劉海的碎頭髮之下,任逸一雙眼睛略微散發着鑽石般晶瑩銳利的粉紅色光芒。
他默默切換了“偃師”技能,將能力使用到最大。
他感應到,厚重的防火門之後,白熾燈大亮的走廊上,緊張巡邏的衛兵的精神力亂成一團不斷放射扭曲的無形絲線。一共十四個人。
突然,走廊拐角處響起一陣混亂腳步聲,五六團高強度混亂的精神力量涌了進來。走廊裏的精神力波動明顯增強,變成一股無形波紋,唰地充斥在整條通道內。
看來,他們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
“快快……搭把手!”
隔着防火門,任逸聽到衝進來的人正極度焦急地大喝。
他們似乎正在搬動什麼,精疲力盡地呼着粗氣,腳步急促,齊刷刷笨拙地移動着。
“擡進來擡進來!”
走廊上的人似乎對這種狀況相當熟悉,聲音立馬緊張起來,任逸感到十幾團精神力衝了過去,將來人團團圍住。
一陣騷動,腳步聲更加密集,噼裏啪啦遠去。
任逸用力推開一條小縫。
雖然只有一眼,但他還是看清了。
他們匆匆忙忙擡進來的是一個包裹,衝着貨梯而去。
藍白相間的條紋,跟客房裏的牀單圖案相同。
包裹裏,鮮血流淌。
大約過了十分鐘,任逸從防火門中出來,查看了那部電梯。這應該是用來運送蔬菜的,腳墊上還有泥土。
電梯門叮地一聲在任逸面前敞開,一層的按鈕明顯留着血手印。
沒有乘坐電梯,兩人再次推開消防通道。
走到一樓,任逸從門上鑲嵌的數條玻璃看出去,這裏是這棟樓的後院,圍牆築起的空曠場地停着幾輛車,還堆着爲數不少的煤塊和木柴。
“這邊走!”
焦急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幾人正異常熟練地拖拽着包裹,走向靠近院門處一扇單獨的鐵門。
鐵門被撞開的剎那,裏面白色蒸汽滾滾涌出,樓層上方溼漉漉的熱浪蒸騰,帶着洗髮水的味道。
那裏是鍋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