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白光過後，衆人來到一個氣候宜人、無災無害的正常世界，至少，從表面上看沒有異常。
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
祝衡緩緩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高聳入雲的鉛色大廈、五光十色的空中交通、鱗次櫛比的城市建築，如瀑的綠植花草從房屋樓頂炸開，家家戶戶擁擠得推開窗即能握手。
但就是如此窄小的空間，也有空中計程車從縫隙間呼嘯而過，撞落滿天花瓣，四周圍景象熟悉而又陌生。
這是他生活的二級文明時代。
祝衡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這一集是叫秦始皇之死？”
他想，他應該沒聽錯系統報幕內容。
但爲什麼……
會來到他居住的城市？
“有問題？”回答他的是賀蘭道。
祝衡瞥過來：“你覺得這裏像秦朝？”
賀蘭道笑了：“誰告訴你，副本名字一定會對上相應朝代？一般來講，系統會構造一個與主題相關的世界，既然我們被帶到這兒，說明這個世界與秦始皇一定存在着某種我們不知道的聯繫……你這是什麼眼神？”
“沒什麼。”祝衡收回目光，“只是好奇，你怎麼這麼瞭解這個世界。”
賀蘭道眼眸變得晦暗，在無人看見的角度，閃動起微光。
謝慎一直默默觀察着賀蘭道舉動，聽到這裏，他轉頭對王昆書說：“組長，‘廢物’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好像比我們以爲的更深。”
王昆書冷笑一聲：“有什麼用？瞭解得再深，能從系統裏逃出去麼？不照樣困在這個地方，做着無休無止的闖關遊戲。”
說到底，什麼也不懂的一級文明、二級文明人類也好，他們這些擅長僞裝、依靠強大精神體連刷幾百集被選入考古隊的三級文明人類也罷。
都不過是，系統的人質而已。
“所以到底是誰……”把全宇宙人類綁架到這個模擬遊戲裏了呢。
王昆書低聲輕喃。
話題的中心人物賀蘭道，此刻正跟在祝衡身後，看他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地方穿梭。
祝衡的行進路線毫無規律，除了賀蘭道，其餘衆人都沒反應過來，再加上對這裏也不熟，沒過多久就被祝衡甩在了後面。
祝衡一會兒往巷子裏鑽，一會兒又在街上某家店鋪前停駐，偶爾越過兩條街，來到某處小學門口，擡頭察看校名匾額，接着又走到校門前沒人的流水小喫攤上，伸手颳了刮推車鐵皮。
“你在看什麼？”賀蘭道問。
祝衡沒答話。
他望着鐵皮車上一道並不新的刮痕，陷入了久久沉默。
就在不久前，墨子反問過他，憑什麼認定這裏不是真實世界。
現在他看過了，這裏的一切細節，都如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一樣，分不清真假。
賀蘭道看了看他，慢悠悠開口：“我猜，你是在看巷子裏是否有一幅洗不掉的塗鴉，看街上那家店鋪門前是否有塊缺了角的地磚，看你讀過書的小學匾額上，是不是有一粒被曾經的學生惡作劇粘上、如今早已發黑的口香糖，看你以前最愛喫的小喫攤鐵皮車上，是否有道被老闆不小心刮掉漆的短線……我說的，對麼？”
祝衡皺眉看他：“你怎麼知道？”
賀蘭道帶着笑意看過來：“我看過你的日記。”
祝衡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起女演員的臉。
“別誤會，我沒有偷窺人祕密的嗜好。”賀蘭道解釋，“我只是，覆盤過你們第一集的視頻記錄。”
祝衡愣了一下：“所有人都可以？”
“權限夠就行。”賀蘭道毫不隱瞞。
“是因爲考古隊？”祝衡想起之前眼鏡男提到的那些傳聞。
賀蘭道不否認，但也沒直接承認。
其實真正擁有這種權限的人，整個中心城都僅有他一個而已。
畢竟，這整個系統，都是他創造出來的。
但賀蘭道不打算講，他轉移話題：“而且覆盤的時候，還可以選擇觀衆視角。”
祝衡瞭然：“所以你選擇了……她？”
他沒點明，但賀蘭道聽懂了他話中所指，他笑着點頭，順手鬆了松下巴的頭盔繫帶。
賀蘭道覆盤大禹治水副本時，查過所有人精神體，其中女演員的最奇怪。
他見過強如祝衡這樣的，也見過弱得連一個副本都撐不過的人，卻從沒見過女演員那種忽高忽低、飄忽不定的情況。
所以，他才鬼使神差地，選了她作爲主視角。
當然這不是唯一的理由。
更合理的解釋是，在大禹治水副本的五個人裏，只有女演員的注意力一直在祝衡身上。
而他覆盤這一集記錄的主要原因，正是爲了祝衡。
所以歪打正着，藉由女演員視角，他看完了祝衡小時候的日記，知曉了他過往的一切。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日記裏那些記載，都跟祝衡本人一樣，冷冷冰冰不帶感情，只做記錄，不談感想，不瞭解祝衡的人，光是看那些日記，會有一種在看機器做記錄的感覺。
但卻在日記最後幾頁，出現了幾條突兀的、流露出和正常孩子一樣情感的問媽媽的日記內容。
字跡看着跟前面沒差，字裏行間攜帶的情感，卻是天差地別。
很難想象，這些都是祝衡寫的。
“那些日記，不全是我寫的。”祝衡忽然說。
賀蘭道勾住頭盔帶子的手指頓在了下巴處，他看過來，眼神略帶一點驚訝：“你跟別人共用一個日記？”
祝衡搖頭：“日記本的確是我自己的，但裏面的內容，不完全代表當時的真實情形。”
“怎麼講？”賀蘭道提起了一點興致。
“比如，我從沒問過院長，關於我母親的問題。”祝衡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所以你編造日記？還是說，這日記是由系統捏造？”
其實賀蘭道想確認的，只有前一個問題。
除了他沒人知道，這些副本，都是由系統母體收集了數百萬年來的人類數據全方位複製出來的世界，系統中出現的所有細節，都與真實環境別無二致。
它無法生造在真實世界裏不存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