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七三、港口暫歇
    隨兩位登仙人下了船,戌甲幾人便一路跟着前往港口內的一處小樓。自外山進出的船隻都須在此樓內登記造冊,此規矩天下皆然,衆人登船之時所在的那個港口亦有此樣小樓,只因那個港口往來進出之人不多,故而不甚扎眼。

    途中,戌甲四周只隨便看看,便覺此地景象與來時之港口大爲不同。首先是人流頗爲密集,船隻亦顯擁擠。倘若細細再看,便發覺此地之中,無論人或船,皆是仙凡混雜,全然不似獨立山港口之內那般只見仙而不見凡。且仙凡之間互有交流,頗見尋常。只是,若再更細看去,又察此間之凡卻皆爲不凡。不看其穿戴乘用、隨從跟班之類,戌甲只微微放開靈識,便能察覺到周圍所立之凡皆被不同靈氣纏罩,顯是其身上攜有靈器,只這一項便知其決然不凡。須知,當年趙塚子只給戌甲父母送了些微含靈氣的廢藥,已然好似破了天大的規矩一般。而廢藥與靈器相比,自然是天淵之別。由此可見,其身雖凡,卻可通仙,決然不是尋常山下之人。

    到了小樓,其中一位登仙人獨自進入前廳,另一位則領着衆人往偏廳暫歇。不過多久,有一人隨前一位登仙人來到衆人面前。先簡短問候衆人幾句,再將手中一沓身份信箋按名姓分別交與戌甲等人。拿了信箋,衆人離開小樓,往一處獨立山所置官舍而去。到了之後,通報過一聲,便有人開門迎衆人進去,並領到一間內室。請衆人安坐之後,又擺開茶點。戌甲暼了一眼,見面前點心並非獨立山之樣式,心下好奇,便撇下一小塊送入口中。才咀嚼三兩下便眉頭一皺,因這口中點心實是太甜。不得已,強自吞嚥下去。可口中仍覺甜膩,只得端起茶杯,想以茶水釋甜解膩。誰料一飲之下才知這茶水之甜竟堪比那點心。戌甲只得趕緊放下茶杯,心思這浮空山中果真這般嗜甜麼?再一看衆人,見與同行之人或飲或嘗之後,皆面微有異色,顯是身有同感。倒是兩位登仙人飲食如常,當是因來往得多,習慣了此般滋味。

    正在此時,有一人推門進到屋內。見到來人,兩位登仙人立刻起身上迎,戌甲等人亦跟着站起身。來人見狀,哈哈一笑,先與兩位登仙人寒暄幾句,而後便朝戌甲等人虛按雙手,請衆人坐下,自己則隨兩位登仙人坐到一處。待衆人坐下,此人方纔開口道:“諸位安好,此處乃是迎送官驛,我便是官驛管事。諸位上山之前,還請先在此處歇息兩日。”

    心知戌甲等人必有疑惑,管事接着說道:“畢竟身在外山,諸事辦理須守規矩,不比自家可以便宜行事。”

    衆人自是理解,各自點頭稱是。管事見狀,又笑了笑,恰好此時爲其備好的茶點送了進來,便順手端起茶杯,擡手請衆人共飲。飲過一口,管事放下茶杯,笑道:“看來諸位新到,還不習慣這浮空山的口味。入鄉隨俗嘛,今後諸位少不得要在這浮空山呆上幾年甚或更久。同飲同食顯得親近,日後好與山上山下打交道。”

    又聊了一會兒,管事起身與兩位登仙人一同離開,三人邊走邊聊,甚是愉悅。戌甲等人則被吩咐稍坐片刻,而後被引回各房歇息。因房間有限,只得湊合安排兩人一間,恰巧戌甲與先前在船上問話的那位弟子被安排到了一處。將牀榻收拾停當之後,二人先自顧自地調息修練。那位弟子先調息完畢,便又離開房間。過了一會兒,才又回房來。一進門,見戌甲也已調息完畢,便快步走到桌前,將手中托盤放下,拿起盤中的茶壺先倒了一杯,伸手遞給戌甲。待戌甲接過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飲了一口,擡頭朝戌甲笑道:“方纔特意出門去尋來這壺不甜的茶,師兄儘可放開了飲。”

    戌甲舉杯抿了一口,舌間確是嚐到茶湯原味,便又開喉連飲了三四口,這才放下茶杯,也笑道:“口中一直不適,虧得師弟這茶水才解了膩。”

    說完,擡手請其同飲。飲過之後,戌甲問道:“還未請教師弟名姓?”

    那位弟子放下茶杯,連聲答道:“哪裏擔得起請教二字,師兄折煞我也。在下複姓關西,單名一個鵲字。器學出身,離山之前在商署當差。敢問師兄名姓?”

    戌甲也放下茶杯,答道:“戌甲,體學出身,離山之前在驚府當差。”

    關西鵲一聽,笑了笑,說道:“於體學出身者而言,目下除了傷府,這驚府也算得一好去處。看來師兄昔年在那靈封谷內立功不小啊!”

    戌甲擺了擺手,說道:“哪裏,哪裏。當年靈封谷內究竟情狀如何,你亦曾親眼見識過。能活着出谷便已是僥倖,又哪裏談得上什麼立功不立功的。不瞞關西師弟,我至今仍不知是如何被分去驚府。倒是商署如今之勢日盛,許多弟子都巴望着能進,師弟既能博得商署的差,想來是必有一技之長。”

    關西鵲看了戌甲一眼,又端杯飲了一口,這才緩緩說道:“哪裏什麼一技之長,不過是放得下臉面罷了。說話,做事……唉!”

    放下杯子,關西鵲又說道:“還望師兄莫要因此看輕於我纔好。”

    戌甲正要出言寬慰,忽地一怔,似是想到些什麼。繼而,仰頭笑道:“師弟果然身懷一技之長。倘是換作別人,師弟還會與其如此傾心交談麼?”

    關西鵲先是一愣,待會過意來,也笑了起來。戌甲這才說道:“人人上山都只爲求個仙途,可這仙途如何之難鋪,你我都心知肚明。能拿來鋪仙途的東西就那麼些,想借來用就得拿別的東西來換。可無家無世的能拿什麼去換?可不是隻有自己身上的東西麼。”

    戌甲一面說着,一面指了指關西鵲與自己,並繼續說道:“上了山,修成了些道行,人也多半生出了傲氣。能放下面子,壓住這股子傲氣,此絕非易事。”

    關西鵲卻搖頭異道:“雖非易事,卻也非難事。恕我直言,想來是師兄天性有些清高,有意無意間避開了此類人與事。我卻見識得不少,山上着實不少。仙途漫漫,一眼望去只叫人心塞心嘆,無外力扶持推助能走多遠?舍下些臉面,換得仙途上能多進幾步,這買賣未必就虧。更不消說,想換還未必尋得到門子。”

    頓了頓,關西鵲呼出一口悶氣,以指抵住胸口,幽幽地說道:“且不光只面子而已,縱是舍了這裏面的東西,又如何?自己覺着重,人家卻瞧得上分毫麼?”

    戌甲起身給關西鵲杯中續了些水,沉默片刻,忽地笑了笑,說道:“方纔你還說我清高,眼下看來,內裏你也是不遑多讓。”

    而後,又斂起笑容,說道:“想來我比你顯着清高,亦不過是因我受的委屈比你少,心裏立着的那根柱子還沒被壓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