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錦衣樂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可知慣子如殺子
    賈四蓮想了想將雞湯留在了聶十三處,去叫了賈金城過來,又請聶十三將前頭的話講給了賈金城聽,賈金城聽完立時面沉如水,一張臉黑如鍋底一般,勉強扯着嘴角向聶十三道了謝,父女二人出來,賈金城便問,

    “你是如何知曉是你弟弟下的藥?”

    賈四蓮便將昨兒晚上看到的事兒講了,賈金城沉默不語,半晌,

    “四蓮,這事兒……許是你兄弟做的,也許……不是他做的呢?”

    賈四蓮聞言瞪大了眼,有些不明白賈金城的意思,

    “爹,這事兒不是明擺着麼,物證都在此處,我便是人證,爹爲何不信?”

    賈金城應道,

    “你弟弟雖說頑劣了些,未必有膽子下這手……家裏的竈間誰都能進……即便是半夜見着老七進了竈間,你……也沒有親眼見着不是麼?”

    賈四蓮懷抱着那裝雞湯的瓦罐正走着,聞言停下腳步,呆愣愣看着賈金城,半晌纔回過味兒來,

    “爹的意思是我誣陷老七嘍?”

    賈金城道,

    “爹也不是那意思,許是昨兒半夜他餓了,去竈間尋喫的,我們家的竈間平日裏就你們姐妹幾個進的多些……”

    下頭的話被女兒憤怒的眼神給瞪沒了,賈四蓮木着一張臉,就那麼聽着賈金城一字一句的說完,擡頭眼兒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冷冷道,

    “依着爹的意思,是說我們姐妹幾個反倒比老七更有嫌疑了?”

    賈金城也是覺出自己這話實在有些傷人,忙補救道,

    “爹不是這意思,只老七那性子雖說頑劣了些,但下手害你娘肚子裏孩子的事兒,他多半是做不出來的!”

    賈四蓮冷笑道,

    “可這湯就在這處擺着了,即不是老七做的,那就是我們姐妹幾個了,總不是會是爹吧?”

    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裏的怒火,

    “爹,這話你說的虧心不,你慣來偏心兒子,我們姐妹這些年也是看在眼裏,可你不能偏得太過了吧?爹……您往日裏也不是糊塗人,怎得一遇上賈尤傳的事兒便沒了主張,以前是娘憑着賈尤傳拿捏你多年,如今你好不易和離了,還是要偏着你這兒子,你這兒子是不是下藥害了人,你自己心裏應當是一清二楚的……”

    見賈金城還要說話,將懷裏的瓦罐往賈金城懷裏一放,

    “東西在這兒,事實俱在,你要當個睜眼瞎那是你的事兒,可你也不能冤枉我們姐妹,你要這麼說……那以後後孃的喫穿由她自己做主,我們都不管了,昨兒她好歹是沒出事,但凡出了事兒,您沒了兒子,只怕還是要怪到我們姐妹頭上來……”

    說到這處眼圈兒一紅,咬脣道,

    “爹……都是你的親生骨肉,女兒怎麼了,我們生成女兒身是犯了甚麼十惡不赦的大罪麼,要讓親爹你這樣作踐……不是我們做的事兒,也要安在我們頭上,賈尤傳那般好,你讓他給你洗衣做飯,端茶倒水啊!”

    說罷提着裙子轉身就跑了!

    賈四蓮跑出北鎮撫司衙門,只覺得心裏跟堵着一團棉花似的,是吐不出來,咽不下去,憋的自己喘不過氣來,那眼淚嘩嘩的往外流,她知曉這樣兒回去妹妹們必是要問的,可爹那些話,便如刀子一般傷人,她如何能讓妹妹們也跟着傷心,於是也不敢回家,只在衚衕裏左拐右拐,尋了一個僻靜之處,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膝頭上哭了起來……

    她兩世爲人,心裏最渴望的就是親情,前世裏她那親爹口口聲聲說是最愛她那死去的娘,最對不起的就是她這女兒,可他照樣爲了自己的前途官運,將親生女兒扔在了偏僻的山中小村,一呆就是十年,十年之間,每年不過瞧上她兩三回,這便已經是全了父女之情了!

    到了這一世,一家子人倒是多,可日子過的艱難不說,女兒們在這家裏便如草芥一般,賈金城與向氏眼裏只有那個兒子,她們姐妹們便是再累死累活的辛苦,在父母的眼中也不過就是賺銀子的工具,使喚的下人,伺候他們的丫頭罷了!

    賈四蓮原本想着左右已經習慣了,便當是還爹孃生養之恩了,再等兩年嫁了人,再回孃家就是客了,可她是萬萬沒想到,賈尤傳肚子裏的壞水兒都快流出來了,賈金城還要護着他!

    護着他倒也罷了,爲何還要將屎盆子往女兒頭上扣,所以現在她們不光是下人、丫頭、奴婢還是那下藥害後孃的惡毒繼女了,頂缸的罪人了麼?

    憑甚麼?

    都是親生的孩子,賈金城憑甚這般偏心,就因着賈尤傳是男,她們是女?

    生成女兒身就是這般罪大惡極麼?

    若是女人不好,老天爺爲何會讓這世上有男有女,就該讓這世上只有男人,沒有女人,讓他們自己洗衣做飯,生兒子去!

    賈四蓮越想越是傷心,蹲在那處哭了稀里嘩啦,瘦瘦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藏身在角落處,看着跟那落了水的小貓兒一般,好不悽慘可憐!

    “嗚嗚嗚嗚嗚嗚……”

    賈四蓮便是再傷心也不敢放聲痛哭,只敢把腦袋埋在膝頭上,壓抑着哭聲,生怕被人聽到了,可還是被人聽到了,

    “這是誰呀,哭得這麼傷心?”

    一旁有人在說話,賈四蓮早哭得不能自己,沒有理會她,那人便過來拍了拍她,賈四蓮這才察覺身邊有人,擡起頭來一看,眼淚模糊了雙眼,她只瞧清了面前是一位年輕的婦人,

    “這孩子……怎得蹲在這裏哭,可是受了委屈?”

    賈四蓮淚眼婆娑的看着她,一面抽噎一面點了點頭,婦人見狀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她,

    “別哭了,回家去吧,回家去你爹孃自會爲你討回公道的……”

    她不說爹孃還好些,一說爹孃,賈四蓮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婦人一看便明白了,又嘆了一口氣,取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

    “看來……你是在家裏受了委屈?”

    賈四蓮鼻頭都哭紅了,抽噎着接過那婦人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眼裏的淚水,這纔看清這婦人的相貌,生的不算是好看,卻是眉眼開朗,讓人莫名的有熟悉感,那婦人見她平靜了些,便勸道,

    “好孩子別哭了……你同姨講講,你受甚麼委屈了?”

    賈四蓮抽噎着停不下來,滿腹的委屈卻不知從何說起,要說起來,賈金城即沒打她,也沒罵她,給銀子養家,讓她們姐妹能衣食無憂,還自己做生意賺嫁妝,放在旁的人家裏,這樣的爹已是極好的了!

    可……可……明明就不是這樣的……

    明明他就不是一個好爹……他從未把女兒們當親生的,他就是那麼傷女兒們的心……

    可賈四蓮卻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即便是說出來了……只怕旁人聽了,也只會當你矯情,當你不知好歹,當你不孝順!

    賈四蓮說不出口,只能愣愣瞪着一雙淚眼看着那婦人,眼淚止不住的流,那婦人蹲在她身前,看了她良久,又嘆了一口氣道,

    “你不想說便不說吧,我明白的……能傷你的永遠都是最親的人,傷你最深的人也是最親的人……我都明白!”

    說罷伸手又拍了拍她,

    “好孩子,哭夠了便回去吧!”

    又嘆一口氣起身走了,賈四蓮看着她離開,這才發現衚衕口處等着一輛馬車,有兩個衣着鮮亮的婢子正等在馬車旁,翹首朝這邊觀望,見那婦人過去,忙扶了她上車,看來這是富貴人家的夫人。

    賈四蓮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帕子,素白的帕面,角上繡了一朵小花,繡功精緻,帕子也是用的好料,撲面還有一股香味,一顆眼淚落在帕子上頭,立時打溼了一片,她忙將帕子放進了懷裏,再擡頭時馬車已經離開了。

    這麼被那婦人一打岔,賈四蓮也忘記哭了,蹲在那處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扶着牆起身,拖着蹲麻的雙腿迴轉了帽兒衚衕。

    那頭馬車上,金珠問道,

    “姨娘,那小娘子怎麼了?”

    五姨娘撩了簾子看着街邊景色,

    “她也不肯說,只是哭……不過我瞧着這是在家裏受了氣……”

    那小丫頭乾乾瘦瘦的,蹲在那裏哭得身子抖個不停,看那樣兒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知家裏的爹孃是怎麼對她的,讓孩子跑到外頭來哭!

    銀珠道,

    “難道是被爹孃打了,還是跟家裏兄弟姐妹吵嘴兒了?”

    五姨娘搖頭,

    “我瞧着多半不像……”

    那小丫頭傷心的樣子,像極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節她剛入牟府,性子率真,又不會看人眼色,更不知討好逢迎,時常被府裏的婆子尋機會欺負,一間房裏住着的丫頭們也是對自己百般排擠。

    她那時不知當如何是好,只會每月一回歸家的時候,守着娘哭訴,可那時節家裏剛生了小弟弟,一家子圍着小弟弟轉,那裏會顧得上她。

    她還記得有一回娘聽煩了,便罵道,

    “你當是你甚麼千金大小姐……受不得氣,你就是賣了身的奴婢,下賤人,被人欺負了也是活該,你忍不下去,就尋根繩子上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