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就瞧見了皇后斷髮這一幕,她盯着滿地秀髮,眼神凌亂,身子後傾,一旁的寧瑞嬤嬤扶住了她。
容嬤嬤也在她身後。
她是明晚的乳母,從小將她帶大,明晚進入寶親王潛邸的時候,她就跟在身側。
多年相伴,見到這處,心疼極了。
情急之下,她也忘了禮儀,着急忙慌走到那拉明晚跟前。
“皇后娘娘,我們滿人的頭髮金貴,您這是作甚?”
她語中嗔怪,暗含的是神情。
那拉明晚進去直言納諫、盡獻忠言的時候,把她留在了門外頭。
裏面帝后詬罵爭執愈發嚴重,氣氛一度劍拔弩張,她着急忙慌去請了太后娘娘。
縱然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太后娘娘,眼下也愕然了。
乾隆面若寒霜,因爲憤怒,眼睛瞪得滾圓,額角青筋一鼓一漲。
滿面通紅,像一隻被勁敵追趕窘迫了得野獸,他咬牙切齒道。
“傳福隆安。”
他未理會推門而入的衆人,甚至都沒給太后娘娘請安。
一旁侍奉的大太監李玉立馬出去。
福隆安就在外頭守着,他同幾位大人一道負責皇帝此次出行的安保工作。
乾隆皇帝喊地那一嗓子,他聽見了。
見到李玉,立馬跟着他進去。
李莫愁打量着新進來的這個青年男人。
從這些人穿着上,也能看出個等級。
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大致也能揣測出他們的身份。
服裝和蒙古有幾分相似,但很多地方又大相徑庭。不過同漢人的服裝是完全不同的。
“烏拉那拉氏神昏意亂,無皇后之端莊,額駙福隆安領旨。”
福隆安顫顫巍巍,小聲應道,“奴才在。”
乾隆凝了他一眼,惡狠狠地道。
“現在便立刻遣送皇后回宮,順來時水路日行兩站抓緊回京,並讓首領太監潘鳳告知宮內衆阿哥格格,皇后瘋了!
烏拉那拉氏自回宮後便於翊坤宮後殿內靜養瘋病,不得出殿一步,不許任何人拜見。”
全然不顧在場的衆人,甚至連太后娘娘的面子也沒給。
令妃魏佳氏、慶妃陸氏、容嬪和卓氏低眉順眼地站在太后娘娘身後,不敢多言。
一道進來的貼身嬤嬤宮女們,更是戰戰兢兢,低着頭站在不起眼處,大氣不敢出喘。
船坊外面。
彩旗飄飄,大小華燈全部點燃,燈燭輝煌。
西湖在燈火之下,格外嬌媚。
兩個時辰之前。
畫舫內還是觥籌交錯,歌聲悠揚,曲音婉轉。
透過船上的窗戶,依稀可見衣香鬢影,舞袖籠香,時不時有陣陣笑聲傳來。
船坊外守着侍衛、官兵、宮女太監。
眼下,只餘下風吹樹葉、遊走河流、小船划槳的聲音,同奢華的燈火相稱,更顯得安靜。
守在船坊外的衆人內心也有些騷動。
他們看着幾位大人帶着船伎歌姬舞女進去。
後來,幾位大人零星而走,只留下了幾個歌女伴着皇帝,這已經連着幾日了,倒也數見不鮮。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的是。
不多時皇后娘娘單身闖入。
獨留容嬤嬤在外,容嬤嬤站在外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急匆匆地跑了。
大太監李玉匆匆而出,又帶着額附福隆安一道進入。
能伴駕的自然是受過訓練的,見識過諸多類似場面,不會嗚嗚泱泱地大肆談論。
私下雖沒竊竊私語,但也眉來眼去隱晦地交換着信息和焦慮。
福隆安走到明晚面前,明晚的目光呆滯。
“主子娘娘,您……”
福隆安低聲道。
明晚擡眸看了他一眼,並未爲難他,起了身,淡淡道,“走吧,莫辱了聖命。”
烏拉那拉氏跟在福隆安身後,上了回京的船。
這場鬧劇隨着皇后娘娘的離去,也散了,空氣安靜了,只是這安靜不意味着結局,而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前的寧靜。
“你們都退下吧。”
乾隆的聲音中透着疲憊。
衆人退下。
幾個歌姬也退了下去。
只餘下太后娘娘和皇上二人。
“母后。”
乾隆的聲音中有幾分虛弱,自他登基,他再也未曾在人前展露出半點脆弱。
太后鬢髮有些許白髮,她沒有染黑,卻被她打理得很規整。
“皇后,是你的皇后,是你的結髮妻子,是一國之母,她性子直,赤膽忠誠,你今日是傷了她了。”
聽得太后爲皇后說話,乾隆怒氣未消,自然不服氣。
太后按住他的肩膀。
“皇帝,哀家知道你聽不見去,你現在也在氣頭上。
哀家不想聽你氣頭上說的話,你待到明日,明日你怒火消散了,再想想哀家的話。”
太后說完,給瑞寧嬤嬤使了眼色,瑞明嬤嬤扶着扶她走了。
四下散了,船上也只留下幾盞燈火。
西湖的夜,自有一番幽深寧靜。
上了回京的船。
“皇后娘娘,您早日歇着。”
福隆安送至船艙外,在艙門灰色簾子外站着,不再向前。
那拉明晚,眉頭微蹙,眼神深邃,並未看他,點了點頭。
看着皇后娘娘進了船艙,福隆安纔回了自己的船艙。
進艙,落了榻,明晚閉上了眼。
睡不着,卻也懶得睜眼,半睡半醒之間,胸口一陣疼,她連忙坐起,一陣嗆咳,帕子上染了血。
她胃裏頭一陣噁心翻滾,連忙側身,一口血吐在船艙內的地板上。
明晚察覺到身體裏住着個人。
“你是誰?”
李莫愁還沒開口。
同烏拉那拉共用身體,生了幾分心意相通她知曉在烏拉那拉明晚,她知道她已然是油盡燈枯,不過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對這個禿瓢皇帝釋然了。
癡怨女子總是用命爲代價來將愛情釋然的麼?蠢死了!
她繼續喃喃自語。
“算了,想來,你是要替我活下去的人,幫我護好我的兒子,容嬤嬤老了,你也要幫我好好護着!”
交代完了,心放下了,又吐了一口血,當晚就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代魔頭李莫愁。
唉,你別走啊。
我是不會替你活的!你的使命終止於你死亡的那一刻,於我無關!
李莫愁在心頭吶喊。
然而,烏拉那拉明晚,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