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這節骨眼上,你居心叵測,還需要我明說?”
“嘿嘿,既然你這麼膽小,那你用化身啊。化身不就萬無一失了嗎?”
柳三月悠悠然地:“化身那麼好,你爲何自己不用?”
“幾千年下來,我早已玩得百無聊賴,到現在,依舊毫髮無損!”
“既然玩來玩去,最後都是百無聊賴,那我何必多此一舉?”
“你沒玩過,你怎麼知道百無聊賴?”
“你玩過,還不是百無聊賴!”
娥姿滿眼鄙視:“我可不像你柳三月,裝什麼純情小妖。我玩樂的時候,也不像你這麼低端,竟然需要自己花錢!我自有崇拜者送上門,要男有男,要女有女。”
“這些錢,難道不是你替我出的嗎?”
娥姿恨不得將手裏的一杯酒潑在他的臉上,可是,他還是忍住,哀嘆道:“難怪你沒有朋友,你這種人,真的是神憎鬼厭。”
翠品堂被一個豪客包下的消息不脛而走。
其實,這豪客並沒有說禁止別的客人,只是,別的客人已經找不到姑娘來服侍了——但凡去伺候豪客的,每晚人手一根大金條。這樣的好事,別說姑娘們,老鴇都親自上了。
大堂的一切桌椅徹底去掉,不然,容不下那麼多人。
盛宴,擺在了中間。
所有姑娘婆子丫鬟們,熙熙攘攘地圍了一屋,嘻嘻哈哈,雙目放光地盯着桌上的豪客,自然,還有他旁邊,那個白衣小廝把守的大檀木箱子。
那箱子,就像是一個聚寶盆,只見往外面不停地拿金條,但是,裏面的金條又不見少。
這麼帥的男子,哪怕不要錢也願意春風一度,何況——不春風一度,他還發一根金條給你。
這種打着燈籠火把都找不到的好事,讓大家疑心這是夢境。
老鴇甚至疑心金元寶金條都是假的,反覆拿起咬,甄別,最後,發現都是真的!
今晚,她就更是殷勤,早早地就布上了一大桌好酒好菜,更讓姑娘們集體梳妝打扮,換上了最好最具有風情的華麗裙裳,私下細細叮囑姑娘們:務必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把這個豪客拿下。
但見那豪客懶洋洋地打量滿屋子的姑娘,老鴇笑道:“錦關城最漂亮最有才的姑娘全部在這裏了。公子,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老鴇年輕時也是花魁,聲音特別好聽,她深知自己的優勢,自然拿出了十二分的嫵媚勁兒:“你看,這是我們的頭牌飄飄姑娘,這是我們最年輕的細兒姑娘,還有這幾位,全是最受客人歡迎的……”
她點到誰,誰就上前一步,媚眼如絲地看着那位神祕的客人。
“公子,今晚,就讓這幾位陪您喝喝酒,讓她們貼身伺候你,你看如何?”
老鴇想先爲豪客斟一杯酒示好,就往前走——走了兩步,走不動了。
明明前面那麼寬的空地,可是,就是走不過去。
身邊的幾位美女同樣如此——白衣小廝說:但凡能被公子看上的,一個人可以獨得一箱金條。一箱金條啊,接客幾輩子也掙不到這錢。
美女們蠢蠢欲動,一個個都信心爆棚——憑藉我們的手段,這天下,絕對沒有拿不下的男人。
可是,她們同樣走了幾步,只能站在原地。
明明前面沒有任何障礙,但就是走不動。
大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麼大一張圓桌,就只一個人坐着。
真是邪門了。
老鴇情知有異,暗忖能這麼大手筆的人,自己肯定得罪不起。何況,人家是貨真價實付了大錢的——付了錢,光喝花酒,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甚至付了錢,花酒都不喝,也是可以的!!!
只要真金白銀,翠品堂允許大佬們的任何怪癖。
老鴇眼珠轉動:“公子可是嫌棄我們?如果覺得這裏的姑娘不好,我可以再去外面給你找找,無論你喜歡什麼類型,我保證都給你找來……我猜猜看,公子喜歡妙齡的?清純的?還是豐滿嫵媚的?還是成熟懂事的?”
豪客懶洋洋地:“把你們平生所學的才藝,統統展示給我看看。”
衆美人:“……”
老鴇回頭:“大家都聽見了嗎?才藝!上才藝!!!這位公子是一個雅士,妙人,只有才藝出衆者才能入他法眼……來來來,樂伎們先表演,其餘沒準備好的,先下去準備準備,一個個地,都給我精神點……”
姑娘們開始展示才藝。
彈古琴、跳名舞、唱小曲、吟詩作對、書法繪畫……有人甚至搬來了投壺、對弈、舞槍弄棒、占卜打卦、口技雜耍、搞笑抱羅、胸口碎大石……有幾位姑娘甚至拿出了蹴鞠、鬥雞和鬥蟋蟀。
才藝大匯演,持續不停。
掌聲陣陣,歡笑聲聲,不時地從翠品堂上空飄出來,如在慶祝什麼盛大的節日,直叫外面路過的行人側目,又忍不住八卦:天啦,翠品堂這到底是來了什麼大變態?
爲什麼他可以一個人獨霸這麼多姑娘?
錦關城的其他土豪呢?他們怎麼能允許這種人橫着走?
林花照站在東街的十字路口。
這裏,是錦關城夜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在這裏,可以看到對面的大紅燈籠,也可以聽到翠品堂裏面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
不出來,你不會知道,這夜市,這市井百態,這許多在晚上才能賺到錢的人。
她看着他們從神采奕奕,到呵欠連天。
她看着他們從擺攤設點,到收攤離去。
她看着她們從濃妝豔抹,到脂粉殘褪。
一直到十字路口,只剩下她一個人。
那些鶯歌燕舞就更清晰了。
可是,她只是站在原地,從來沒有前去打擾過。
有時候,腦子裏一團亂麻,有時候,啥都不想。
如此,等回到快活林,已經困極倦極,進入臥室,倒頭就睡。
幾次月圓,幾次月彎。
很少有人會停下來細細觀察那輪彎彎的新月,它有時候像一把鐮刀,有時候像一半殘缺的玉珏,有時候,又像是一道彎彎的眉毛。
柳三月都從來沒有這樣安靜下來,長時間地觀察一輪彎月過。
這些天,他天天坐在屋頂上,看久了,覺得彎月比圓月更加富有詩意。
但是,彎月落下去的速度也更快,往往被烏雲一掩藏,一個夜晚就這麼過去了。
唯有快活林上懸掛的幾盞大燈籠,總是亮着。
燈籠的外觀,也隨時更新。
有時是可愛的小狗小貓,有時是獅子老虎,有時是各種奇花異木,孔雀飛鳥。
狐三天天給它們換上新的燈油,他說:只要這燈籠一直亮着,快活林的人氣就會越來越旺。
有好多小孩子,專門奔着燈籠而來。
燈籠掛着字謎,猜中一個,得一份小禮品。
猜不中,就順便買一個或者幾個小燈籠、或者其他小玩具。
四狐,已經漸漸掌握了“創業”的小訣竅,快活林,慢慢地開始賺錢了。
雖然是小錢,但足以讓幾人自力更生。
當然,還有許多病人送來的“錦旗”——尤其是那些重症痊癒的人,他們往往會請道士寫一些“妙手回春”之類的東西,送來以示感謝。
道士們用的紙張也很奇怪,有的是黃紙,有的是白紙,有的寫得龍鳳鳳舞,有的符咒一般無法辨認,有的甚至用了大紅紙,顯得喜氣洋洋。
至於爲什麼要請道士寫?沒人知道。可能是大多數道士都認識字能寫字的緣故吧。
有時候,他也會看看那道緊閉的大門——也許,她會在某一刻推門出來,在月下靜靜地站着,擡頭看看。
可是,從來沒有。
她總是一回去,就睡着了。
一睡,就是大天亮。
就像當年,她一個人從林家莊逃出來,晝伏夜出,每每夜深人靜,走累了,就躺在荒墳野地,隨便蜷縮着就睡着了。
她也從來不哭哭啼啼。
有好幾次,她甚至在夢中笑起來,也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麼。這笑聲,把遠遠路過的醉鬼嚇得一路狂奔,高喊:有鬼,有女鬼。
曾經,他一度恨每一個姓林的人,也恨她,可每每看到她躺在荒墳野地,又心如刀割。
隱隱地,又是那場大火之後,唯一的一點安慰。
至少,她不曾參與,她也不知情。
她其實是個受害者。
她喫過的苦頭不計其數。
就像好多次,他問:你爲何非要在蘭雲橋面前隱瞞身份?你明知道那個賈秀兒在冒充你。
她說:我怕他纏着我!所以,我爲什麼非得告訴他真相?
她說:我又不喜歡蘭雲橋,他要成親就成唄,他跟誰成親與我何干?
這回答,經常令他忘記了過去種種,想着想着就會笑起來。
亦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