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看到城西廢棄破廟裏這一大堆“怪物”就明白了。
濟濟一堂十幾個人，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曾經都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否則，也不可能被本城富家大戶的千金一見鍾情，招贅上門了。但現在，他們躲在這間巨大的廢廟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眼神四散交匯：天啦，這醜八怪是誰？
最後，他們忽然明白，大家都一樣。
於是，徹底崩了，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林花照一行走進破廟大門，看到的正是這幅場景。
地上躺着的，一個個毛色各異、臉色烏漆嘛黑、身形有的高大無比，有的矮小無比……而五官則根本就分不出樣子，以牛頭馬面類比，都覺得“牛頭馬面”不可能這麼醜。
蘭雲橋失聲道：“天啦，終於見到傳說中的活怪物了……”
一衆妖怪嗖嗖站起來，殺氣騰騰地看着他，但一見林花照手裏的黑鏡，殺氣頓消，又一個個委頓在地。
林花照問：“你們被現出原形並不奇怪，奇怪的是，怎麼會忽然同時被現了原形？”
一個黑牛頭哭喪着臉：“前天午後，我和夫人正在後花園裏你儂我儂，不料，一陣妖風颳過，半空中有聲音笑道：好呀，你們這些小妖居然躲在這裏享福，我倒要看看，等你們都被卸妝之後，看你們的夫人還會不會跟你們如膠似漆……”
結果就是，正濃情蜜意的夫人擡起頭，忽見自己的英俊相公變成了可怕的醜八怪，有的當即嚇暈了，有的拔腿就跑……
在座各位，遭遇幾乎一模一樣。
他們在岳家自然待不下去了，又怕岳家找陰陽師捉拿，齊齊亡命出逃。
蘭雲橋哈哈大笑。
衆妖一起怒視他：“有什麼好笑的？”
蘭雲橋笑得停不下來：“各位，很抱歉……按理說，這是很悲慘的遭遇，但是，我想到那場景，就笑得停不下來……不過，你們既然能幻變人形，多少也有幾分本領，爲何被卸妝後，就變不回去了？”
妖怪們互視一眼，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蘭雲橋好生詫異，他在笑的時候，手裏其實一直按着斬妖劍——要知道，這些可是妖，而不是什麼善良忍讓之輩。可現在，他們居然變得如綿羊一般溫順？
林花照心裏一動，柳三月在錦關城來來回回走了這麼多趟了，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傢伙躲在這裏。白城主尚且被一招鎮壓，這些小怪在他眼裏，估計更是不值一提，所以，直接封鎖了他們作妖的能力。正因此，一旦被卸妝，他們也沒能力以武力脅迫“岳家”，就只能逃命自保。
蘭雲橋問：“你們知道是誰幹的嗎？”
衆妖搖搖頭。
一個漆黑的豬頭哭道：“我們在錦關城老老實實，也沒敢作惡，到底是誰要這麼捉弄我們？”
林花照想了想：“可能是娥姿乾的。”
衆人齊聲問：“娥姿是誰？”
“其實，我也不知道娥姿到底是誰，只知道是個特別愛管閒事的傢伙。”
“娥姿爲什麼要這麼整我們？”
“可能祂覺得這樣很好玩吧。”
衆妖：“……”
黑豬頭忽然指着狐大：“咦，你們幾個不都是狐妖嗎？爲啥沒被卸妝？”
狐大笑嘻嘻的：“因爲我們有林醫生這樣的大靠山啊。”
狐三：“我們就算被卸妝，也沒你們這麼醜吧。”
蘭雲橋笑着作證：“是的。他們的原型其實比現在更好看一些……”
小藥叉：“國師大人是在說我嗎？”
衆妖一起看着林花照。
尤其是她手裏的那面鏡子。
黑豬頭小心翼翼：“林醫生，你能把我們變回去嗎？”
“變回去？”
“這……我們已經習慣了人樣，現在忽然看到自己這樣子，難免……”
蘭雲橋：“你們居然自己也嫌棄自己長得醜？”
所有妖魔對他怒目而視。
他急忙笑嘻嘻的解釋：“我的意思是，相貌其實不重要，真的……人類有句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相貌還不重要？相貌要是不重要，我們需要一直躲在荒郊野嶺嗎？”
蘭雲橋：“……”
一直沉默的小藥叉居然也苦笑了一下：“我之所以投靠林醫生，也是因爲林醫生看起來和藹親切，令人如沐春風……縱然是我們這些狐妖，也會優先靠近長得好的人……”
同一個宇宙，生物之間大致的審美觀當然就是差不多的。
林花照和蘭雲橋對視了一眼，二人均沒有做聲。
黑牛頭忿忿地：“大神們相貌好，所以每次現身，人類都忙不迭地跪拜，敬上香火。而我們長得醜，一旦現身，人類就嚇得四散奔逃，哪怕我們其實啥都沒幹，也得馬上找人對付我們。其實，我們對人類的危害，遠遠沒有大神那麼大……”
林花照問：“何以見得？”
“大神們一怒，往往給人間降下一大堆災難，比如幾年大旱，幾年大澇，造成餓殍遍野，十室九空。而妖怪再是厲害，林醫生，你告訴我，妖怪什麼時候給人類造成過大規模的危害？”
蘭雲橋接話：“上一任白城主的危害還不夠大嗎？”
“哈哈，上一任白城主？你以爲白城主是妖怪？”
“不是妖怪是什麼？”
“它可是大神的寵物！籍貫上屬於神族，而不是妖族！”
另一怪補充：“人到了一定程度，就升級爲神。說妖喫人，不如說人喫人。”
蘭雲橋：“人喫人？”
“哈，很多著名的大神不都是歷史上那些著名人物升級而成的嗎？這些大神有多少寵物，你們知道嗎？”
蘭雲橋忽然作聲不得。
林花照也作聲不得。
許多有名的大神，的確都是人類中的大佬升級而成。至於十殿閻王，則基本都是由人類中的大佬出任。
大神們當然並不親自喫人，可是，他們的寵物喫掉的人，比妖怪喫掉的人何止多千倍百倍？
狐大忽然道：“我們一百年一次升級考試，考過了也都是最低等。但人類考過了，則是真正的飛昇。”
黑豬頭滿臉嫉恨之色：“可不是嗎？我們這些散妖，被嚴格束縛，頂多也就是勾搭一下婦女，偶爾喫個把落單的人類。可人類對我們畏如蛇蠍。反而是白城主這些大規模喫人的，人們卻被矇在鼓裏，長時間跪拜他們，直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蘭雲橋意味深長：“你的意思是，妖一直是妖，而人不見得一直是人？”
衆妖都滿臉憤憤。
雲層裏。
娥姿的笑聲非男非女，又蕩人心魄。
“呵呵，好一個‘妖一直是妖，而人不見得一直是人’！柳三月，你說要不要馬上把蘭雲橋這廝給殺了？”
“……”
“這廝已經慢慢窺知許多真相，遲早成爲心腹大患。如果你不方便動手的話，我幫你殺。”
“……”
“哈哈，柳三月，我知道，你其實是捨不得殺林花照，你看，我都不提她名字了，你放心吧，我先不殺她，只殺蘭雲橋……”
“娥姿，你休得多管閒事。”
“這不是閒事，這是我的分內事。”
“哦，我倒忘了，你的分內職責之一，就是看到哪個傑出新秀冒出來，就儘快把他搞死。”
“柳三月，你也別諷刺我，蘭雲橋詭計多端，你親眼所見。他拿着和林秀秀的婚書，他自身是國師，相貌也好，你以爲長此下去，林花照會不動心？他倆聯手，難道不需要擔心？”
“兩個凡夫俗子，也值得你如此忌憚？”
“凡夫俗子？”娥姿不以爲然：“林花照和蘭雲橋皆天資非凡，現在林花照手裏有兩樣神器，蘭雲橋又能使用斬妖劍，如果他倆真的破譯了典籍密碼，遲早成爲我們的大敵。”
“我們？我們是誰？”
娥姿看他滿臉嘲諷之色，苦笑道：“就算已經被邊緣化了，可我們還是其中之一員。身在其中，就得維持其中的秩序。”
柳三月哈哈大笑：“是啊，就像人類，自己升級之前，覺得好不公平，必須要打破舊秩序；待得自己上位了，馬上又覺得必須維持現有秩序，誰敢挑戰，立馬誅之。”
娥姿惱羞成怒：“柳三月，你自命清高，只能加速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