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又分爲兩部分,南坡安葬的主要是本城的富戶豪門,北坡掩埋的則是普通百姓。
陰天,北坡空無一人。
最僻靜處的三座墳塋已被青草所覆蓋。
林花照站在最邊上的一座小墳旁邊,良久,輕輕把一面鏡子放在旁邊。
依稀,有人在吶喊:“林花照……快拿着這面鏡子,快……”
熊熊大火中,一隊手持大刀的黑衣人正在挨個挨個翻檢屍體,不時補上幾刀;另一隊黑衣人則拿着長槍,圍着一個個的草垛輪搠,要確保不留下任何活口。
好幾次,林花照聽到草垛裏傳來的慘叫,那是躲在裏面的婦女、孩童留在這世界上最後的聲音。
躲在最後一個草垛裏的林花照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三魂掉了七魄,只趴着一動不動。
“林花照……”
是赤丁子的聲音。
他舉着一面鏡子,從無數黑衣人的包圍圈裏毫無阻礙地跑過來。
“拿着鏡子,快……快點……”???.
她從草垛裏鑽出來,剛捏住鏡子,赤丁子就消失了。
搜捕隊,已經走到她的眼前。她以爲無法倖免,閉着眼睛,正待引頸就戮,可是,他們居然徑直走了。
和她擦身而過,但是,他們看不見她!
要過了很久很久,她才知道,粗麻白衣的赤丁子當時之所以能旁若無人地從搜捕隊面前走過來,是因爲他已經死了。
這面鏡子,是他留給她最後的禮物。
這面鏡子,也讓她在後面躲過了無數的災難。
她只是一直不明白,既然這面鏡子有隱身的功能,那麼,當時赤丁子自己爲何不躲進去?
……
鏡子,反射着陰天的微光,寂寞地照射着旁邊的青草。
林花照驀然回頭,看到古老的柏樹下,一個白衣人影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赤……”
她欣喜若狂的喊聲生生吞了下去。
“怎麼?我長得很像某個你認識的人?”
她搖搖頭:“只是衣服略略相似。不過,他穿不起你這麼華麗的衣服。”
柳三月忽然笑起來。
她低聲道:“柳三月,這面鏡子原來是你的。”
“三百年前,有人趁我昏睡時偷走了我的很多東西,也包括這一面鏡子。直到芳信用妖風把你刮來,我才知道,原來鏡子在你手中。”
她微微遲疑,語氣堅決:“赤丁子不會偷東西的。”
柳三月笑笑,不置可否。
她把鏡子遞過去:“還給你吧。”
“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你拿着也行。”
柳三月加了一句:“一般人拿着這面鏡子只會招來災禍。不過,我已經測試過你好幾次,你都通過了,所以,你可以放心拿着。”
“測試?”
“女子,最容易被男人所騙。只要這一關挺住,一生中就不會再上什麼大當了。”
林花照:“……”
林花照忽然問:“你知道是誰血洗了林家莊嗎?”
“我查了一下,居然沒有任何記錄。林家莊,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我曾經懷疑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白城主……”
柳三月搖搖頭:“白城主早在三十年前就是個行屍走肉,只剩下一副軀殼,無非是新桃等人每年定期給他抓捕一批所謂的‘妖怪’供養他,支撐着他最後一口氣。奇怪的是,除他之外,錦關城其餘人等身上並無屍氣。”
林花照再要問什麼,眼前忽然空空如也。她茫然四顧,柳三月,的確是憑空消失了。
直到林花照的背影徹底遠去,一個溫柔和軟的聲音才從林霧深處傳來。
“難怪這女孩前段時間可以在錦關城爲所欲爲,原來是仗着這面鏡子。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把鏡子留給她?柳三月,你這麼做,可是大大不妥啊。”
柳三月懶洋洋地:“反正我丟的道具已經夠多了,少一面鏡子也不算什麼。”
“既是如此,你何苦爲了區區物事到處得罪人?”
柳三月收斂了笑容:“是否區區物事,應該由我自己判斷。我要是不樂意,哪怕偷了我一片樹葉我也要追究到底。”
“你別忘了,那面鏡子也是被人偷去的,而且貴重多了。”
“奇怪,你們是最近才這麼閒還是一直這麼閒?如果一直這麼閒,當初我昏睡時爲什麼不阻止別人偷我的東西?如果你們忙得很,可爲什麼我一醒來,你們一個個又有空跑來遊說我?”
“唉,柳三月,朋友一場,有些話,我只能點到即止。”
柳三月滿不在乎:“不點也罷。再說,我這人根本沒什麼朋友。”
直到走到藥鋪門口,看到狐大幾個,林花照才輕輕拍了拍頭,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大事——沒有叫柳三月把狐大幾個帶走。
“林醫生,你去哪裏了?這麼晚纔回來……”
她和顏悅色:“你們老大已經來錦關城了,你們可以走了。”
“老大?誰?”
“柳三月。”
“不是吧,雖然我們從未見過我們老大,可直覺我們老大不會有這麼大本事吧?再說,那位柳大神要真是我們老大,他招呼也不跟我們打一個就走了?我們去哪裏找他?”
林花照原本篤定柳三月就是那個狐王,可聽得狐大這麼一說,也半信半疑起來。
“林醫生……”狐大一轉眼,大叫起來,“蘭雲橋,你半夜三更又跑來幹嘛?”
蘭雲橋擦了擦額頭的汗,“太陽還沒落坡,怎麼就半夜三更了?這不還早嗎?對了,林花照……”
林花照把那個鐲子遞過去。
蘭雲橋後退一步,摸摸頭,訕訕地:“我暫時沒銀子還你。這鐲子先押在你這裏。”
“不用。”
狐大急忙攔住:“現在借錢不還的人多的是。林醫生,這抵押物的確不能還給他。”
蘭雲橋哈哈大笑:“林花照,等籌夠銀子,我自然會來贖回鐲子。”
林花照忽然問:“蘭雲橋,你大哥爲什麼沒參加這次的捉妖大會?”
蘭雲橋愣了一下,搖搖頭:“我大嫂這不是剛生了三胎嗎?她們前兩個都是女孩,這一個終於是大胖小子,所以我大哥非常高興,堅持留在家裏照顧大嫂和孩子。爲此,新桃大師勃然大怒,據說,多次在白城主面前進讒言,要處罰我大哥……”
他壓低了聲音:“幸好白城主已經掛了,否則,我大哥在劫難逃。”
“既然生了大胖小子,滿月酒總會辦的吧?”
“林花照,你爲什麼問這個?莫非你想去喝滿月酒?”
“反正已經喝了你父親的喪酒,再多一場滿月酒也沒啥。”
蘭雲橋覺得這話聽着很彆扭,可是,又說不出哪裏彆扭,慢吞吞的:“我去問問我大哥,到底哪一天辦酒,問了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