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腦袋還是一個整體。
她想,可能是狐王的鬼頭鍘太鈍了。
她翻身爬起,目之所觸,荒郊野嶺,無一活物。
這裏雖非妖魔遍佈的百花山,林花照也不敢多呆,飛奔而去。
翠品堂。錦關城最豪華的銷金窟。賭場妓館一體化,晝夜不停地迎接天南地北的豪客。
不過,這幾天翠品堂的客流量下降明顯,到後來,竟至於寥寥無幾。反倒是隔壁的廢宅,客似雲來。
無他,年久失修的廢宅裏鬧出了大緋聞。
半月前,這裏來了一貌美如花的狐妖,不但迷得城西的朱書生神魂顛倒,還倒貼不少錢給朱書生做零花。朱書生財色雙收,樂不可支,到處顯擺,很快就惹得一大堆蒼蠅般的老少光棍一擁而上,每天躲在房前屋後聽牆角,想要分一杯免費羹。
飄飄姑娘是翠品堂頭牌,原本一堆紈絝子弟捧着銀子求見還得排檔期,可現在,風頭全被隔壁的狐狸精搶去了。
老鴇忍無可忍,決定花血本請大法師捉妖。可是,前前後後來了幾個茅山道士,狗血灑了幾大桶,符咒貼了一大堆,都奈何不了狐狸精分毫。沒奈何,老鴇只好請本城的喪葬大戶蘭家出手。
才傍晚,廢宅門口已人聲鼎沸。
“蘭雲橋來了……”
“哇,蘭雲橋這一身道袍真的太玉樹臨風了……”
“蘭公子走路的姿勢好帥,目不斜視,我最喜歡這種高冷禁慾繫了……”
“得了吧,人家的高冷只是針對你我。你見過他和飄飄姑娘詩酒唱和的情景嗎?什麼高冷?人家簡直是高熱……”
蘭雲橋在衆人的目光中翩然而至。
蘭家世代從事“喪葬行業”,也憑此富甲一方。按照規矩,蘭家老大蘭不邪執掌家族產業,小公子蘭雲橋只好修煉琴棋書畫(喫喝玩樂)。
收到老鴇的“捉妖”定金後,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蘭雲橋打算順便拓展下家族業務——捉妖嘛,也不是啥難事,估計現學也來得及。
可他剛停下腳步,就聽得一個如喪考妣的哭聲“蘭公子……”
張媒婆跌跌撞撞地衝出人羣,一把拽住他,“嗚嗚嗚……不好了,少奶奶在半路上被餓狼喫掉了……”
“少奶奶?誰的?”
“你的呀!你忘了從小指腹爲婚的林家姑娘?去年,林家老爺夫人先後去世,只剩下林姑娘一人。老爺子就吩咐我去一百里外的林家莊接林姑娘來錦關城跟你完婚,誰知道半路上妖風四起,一羣餓狼衝出,當即把林家姑娘啃得屍骨無存……老婆子我也是因爲跌下山坡才僥倖逃得一命……”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呃……大概兩個月前吧。”
“兩個月前?你現在才說?”
“老身不是故意隱瞞啊,老身自己也在荒山野嶺迷路……這不,一逃回來馬上就來給你報喪……嗚嗚嗚,蘭公子,雖然你和死去的少奶奶素未謀面……可是,你看,這謝媒的銀子,你是不是照樣該給我?畢竟,我九死一生……當初老爺子講好了要給我100兩銀子……”
蘭雲橋的嘴角扯了一下,“那你去問老爺子要。”
“這……他們會給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婚姻的一切費用本該由父母買單。”
張媒婆只好哭哭啼啼地走了。
門口,飄飄姑娘手撫古琴,目光盈盈。只要蘭雲橋要來,她就不會再接待任何別的客人。
老鴇很熱情,又有點不安:“蘭公子,你們沒帶捉妖的道具嗎?再說,咱們這是捉妖……你看門口擺個古琴彈彈唱唱的,是不是有點那啥?”
蘭雲橋的書童小六兒冷冷地:“捉妖也得講究氣氛。再說,我家公子的法術,非一般茅山道士可比,自然用不上他們那些法器。”
老鴇訕訕退下。
蘭雲橋和飄飄對視一眼。
飄飄心領神會,站起來。
蘭雲橋坐下去。
一雙修長白皙的大手,開始撥動琴絃,一陣激越無比的“捉妖曲”便在空氣中嫋嫋散開。
這曲子時而激昂,時而低沉,時而如號喪般讓人耳膜嗡嗡作響……別說狐妖,人都受不了。
大家捂着耳朵,盯着牢牢緊閉的廢宅大門。可是,這曲子重複了一次又一次,裏面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大家狐疑地看着蘭雲橋——你別震不住狐妖,先把我們的耳膜震破了呀。
小六兒尖叫一聲:“大家小心,狐妖最不耐聲波打擊,馬上就要竄出來了……”
一道黑影,撞開大門。
“天啦,狐妖出來了……不對……是跑進去了……”
衆人驚駭,紛紛後退。
捉妖曲,戛然而止。
空地上,多了一個人,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是何時出現的。
飄飄面色大變。她身邊侍立的丫鬟雲兒疾呼:“這個狐狸精……人……是來砸場子的嗎?”
明晃晃的火把下,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此人絕非狐狸精。
因爲不可能有這麼樸素的狐狸精。
她荊釵布裙,往門口一站,翠品堂的大紅燈籠頓時黯然失色。
她似在自言自語:“深更半夜,噪音擾民,看來,不趕走狐妖,今晚誰也別想睡了。”
小云兒怒:“你說我家公子在製造噪音?”
一聲河東獅吼倏地劃破長空。
“不要臉的花二姐,你天天冒充狐狸精我也不想管你,可是,你搞得錦關城噪音四起,我們根本沒法睡覺,這就不能忍了……”
廢宅大門轟然洞開。只見一個黑大胖姑娘推搡着令人聞風喪膽的“狐妖”走出廢宅,猛地往地上一摜,破口大罵:“你這個花二姐,貪戀朱書生的身體,又怕被你老公知道,所以假冒狐狸精,興風作浪,惹得人人唾罵狐族,讓狐族替你背鍋……”
月色下,燈光裏,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狐狸精”,可不正是城西醬油鋪的老闆娘“花二姐”是誰?
她的丈夫王老實也在人羣中看得目瞪口呆。
黑大胖一腳踏在朱書生背上:“還有你這個男破鞋,到處炫耀財色雙收。我呸,也不照照鏡子,要是真正的狐狸精,哪個會看上你?還有你們這一大堆油膩男,居然一個個也想找狐狸精倒貼,哪來這麼大臉?”
一個潑皮大着膽子:“憑什麼狐狸精就不會倒貼我們?”
“我會倒貼你們?”
“你?哈哈哈。”
“對啊,我就是狐狸精,我有倒貼過你們誰嗎?”
衆人哈哈大笑。
黑大胖大怒:“有什麼好笑的?”
老鴇咬了咬手帕:“如果我沒認錯的話,你不是醜孩兒藥鋪打雜的黑柔嗎?你要是狐狸精,那我這翠品堂的姑娘恐怕全都是天仙娘娘了……”
“怎麼?我醜我就不能是狐狸精?”
“哈……的確沒見過你這麼胖這麼黑的狐狸精呀。”
黑柔大怒,嘴裏“嗷”的一聲,衆人眼前一花,只見黑柔搖身變成一個大圓球,繼而炸出一條毛茸茸的巨大狐狸尾巴,衝着衆人搖擺了幾下。
“哎呀,媽呀……真的是狐狸精耶……”
衆人魂飛魄散,四散奔逃。
連桌上的古琴,都被掀翻在地。
花二姐和朱書生也趁亂逃之夭夭。
老鴇氣急敗壞:“快進去,快關門……”
蘭雲橋被關在門外。
他看着那隻憨憨胖胖的狐狸,嘆道:“這個狐狸精……真真是與衆不同啊!對了,你還是帶毛的樣子比較好看。”
胖狐狸眨巴眼睛,很是嘚瑟:“你也覺得我的本體很可愛?哈,告訴你一個祕密,我可是狐族歷史上第一個被開除的狐狸精哦。”
“爲什麼?”
“因爲我幻變人形,也勾引不了任何人類,狐族覺得我很沒用,就把我給開除了。”
蘭雲橋哈哈大笑。
蘭雲橋轉向那個荊釵布裙的姑娘。事實上,之前,他的目光幾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覺得這個姑娘比狐狸精還神祕。
“在下蘭雲橋,敢問姑娘芳名?”
“你就是蘭雲橋?”
“咦,姑娘也聽過區區在下?”
“聽過聽過。錦關城最著名的敗家子、尋芳客嘛。”
說完,轉身就走。
地上的憨狐狸搖搖尾巴,小跑步跟了上去。
蘭雲橋忽然憤憤地,衝着她的背影大喊:“什麼叫尋芳客?我乃修行禁慾之人,向來賣藝不賣身!……如果錦關城還有最後一名玉潔冰清的男子,那肯定,一定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