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上前，在正飲茶的蘇晏知耳邊低語了一句。
捏着青瓷蓮花盞的蘇晏知微微挑眉，朝窗外瞥了一眼。
對面傳來溫和有禮的說話，“如王爺所見，我不過空頂着個支度使的名頭，朝廷派往各處的軍需，如今實際皆由戶部所理。”
蘇晏知收回視線，看向對面，面若冠玉卻皆是病容，翩翩貴雅卻弱不勝衣的溫文郎君。
看他雖是一身病弱不支，卻依舊含笑端方不掩風度，“王爺所求，我實在力不從心。還請王爺勿怪。”
蘇晏知的拇指搭在銀環上轉了一圈，倏而露出無奈淺笑。
“七殿下如此，倒是叫蘇某慚愧了。金塘關遺屬撫卹銀兩之事，確實該是戶部所理。只是自歲初戰勝至今，朝廷始終沒有消息，眼看年關，一衆遺屬也需銀錢過年。蘇某這才冒昧，求到七殿下跟前，還請殿下恕罪纔是。”
他語調輕慢，說是慚愧、恕罪，可面上卻並無幾分恭敬。
溫亭看着這位少年成名的大玥一代神將，血海屍骨裏廝殺出來的煞氣絲毫不見，唯有這一副矜貴輕浮的舉止，倒讓人容易誤以爲是京城裏哪一個世家名族裏的紈絝公子。
尤其這張令父皇都稱讚過‘若九春秋霜’的俊美面容，與那傳聞‘殺人魔頭’的凶神惡煞面相更是無絲毫瓜葛。
他的目光落在蘇晏知身後的輪椅上，又轉到他蓋着雙腿的毛毯。
緩了緩，笑着搖頭，“王爺爲國爲民，讓人心生佩服。實乃我手無實權，幫不上王爺，慚愧。”
說着，就見蘇晏知的目光又落在窗外，彷彿瞧到什麼有趣的事兒，脣角微勾，一手撐起支着下巴，笑得懶慢又肆意。
他順着看過去，笑道，“王爺這是在瞧什麼？”
蘇晏知睨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遂平伯府的馬車。”
“遂平伯府？”
溫亭也看見一輛馬車進了延壽坊，有些意外，“王爺與遂平伯府有交？”
聽着這彷彿無意的詢問。
蘇晏知笑容不減，不甚在意地說道，“有幾分淺緣。”
視線的餘光看到溫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又笑着端起茶盞。
蘇晏知的拇指再次按上銀環，看着那輛馬車進了坊間，似乎停在一家皮貨行的門口。
眯了眯眼。
忽而聽溫亭再次笑道，“若年後遂平伯能隨軍回京，父皇便要添一位兒媳了。”
蘇晏知的手指一頓，朝溫亭看去，十分有興趣地笑問：“哦？倒是第一回聽說。”
溫亭笑着放下茶盞，熱騰騰的水氣將他虛弱的病容氤氳得有些模糊。
他的聲音帶着元氣不足的虛弱，低低緩緩地說道，“先帝曾爲我二皇兄定下與遂平伯府的婚約。我記着，遂平伯膝下尚有一女，該是要及笄了。”
——“因着下月初八便是小女及笄之時……可我到底還是想念父兄母親能爲我及笄時做簪發之禮。”
數日前，在香山寺的禪房中，夜深燭火下，那小丫頭坐在榻邊，輕軟綿嬌的聲音迴響在耳內。
“二皇兄也早過了立妃的年紀，若是父皇無其他安排，我這二嫂，該是遂平伯府上的娘子了。”
他笑着，又端起茶盞，慢慢地飲下後，再次說道，“遂平伯父子如今在北軍，若得倚重，二哥將來……咳咳咳。”
他話未說完，忽而輕咳了起來。
身後伺候的長隨立馬上前，替他推拿止咳。
蘇晏知的拇指按在銀環上，看着似乎只是隨意提及關乎朝野辛祕的溫亭。
隨後又見他微微擡眼，顏色略淡的眼眸中因爲咳嗽而略泛起幾絲紅，微微一笑，道，“王爺之事，不妨去找二哥，或有機緣週轉。”
銀環在蘇晏知的指下轉了一圈——是爲了撫卹金的事，才故意提及的二皇子？
露出一絲笑容，擡手，行禮，“多謝七殿下點撥。蘇某替金塘關數千戰亡軍士，謝過七殿下。”
溫亭忙擺手，站了起來，“王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咳咳咳。”
一刻鐘後。
目送溫亭離開茶樓。
蘇晏知臉上輕浮散漫的笑容散去。
他再次看向延壽坊那家皮草行，忽見幾個身穿銀甲魚尾服的帶刀官差走了進去。
“王爺，武德司。”無一忽而在身後道。
蘇晏知微微凝眸，略一沉吟後，道，“小六。”
一個灰色身影倏而出現在門口，“王爺。”
“去盯着。”蘇晏知點了點那皮草行，頓了下，又道，“旁人不必計較，確保宣四的安全。”
“是。”
暗六一閃，蹤跡消失。
無一朝那皮草行看了眼，低聲道：“王爺，方纔爲首，似九皇子。”
蘇晏知如今視力已大不如從前。
沒想到方纔那幾人中居然有溫煜。
再次看向那皮草行，按着銀環轉了兩圈後，道，“靜觀其變。”
……
兩刻鐘前。
宣芷蒙着面巾下了馬車，擡眼看面前的皮草行。
這皮草行與她從前見過的不太一樣，內裏來往許多外商，胡人、波斯商販在院子裏大聲與人談價，地上散亂着許多尚未處理的皮毛，有許多都還帶着血味，寒涼的空氣裏充斥着刺鼻的濃郁血腥味。
夏果一進門就白了臉，卻依舊挎着籃子牢牢地挽着宣芷的手臂。
周旺略有些得意地瞥了眼兩人，心道，先嚇一嚇她們！
誰知，一扭頭，卻見宣芷露在外頭的一雙眼淡定尋常，瞧着那些高大野蠻的外族與滿地的血毛，就跟瞧着自家院子裏的下人和雜草似的，根本不見一絲慌亂！
周旺愣了愣——嘿？這四娘子莫不是已被嚇傻了不成？
眼珠一轉，笑道，“四娘子，您這邊請。奴才同這裏的掌櫃相熟，定了十張上好的虎皮和狼皮，放在二樓，就等您親自去看過了。”
說着，瞄到旁邊皺眉隱露懼色的夏果，心下愈發得意。
宣芷掃了他一眼，沒有答應，跟着他走進行內，剛準備上二樓，就見前頭走來幾個天倫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