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章遠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送信之人何在?”
宣芷早已有準備,再次不解地說道,“送信之人乃是父親身邊的親衛,三日前送了家書後便即刻返回北疆了。”
也就是說,想找人也找不到。
溫煜又朝宣芷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雖是跪着卻筆直如細竹的後背上,眼神微深。
溫章遠想了想,再次示意宣芷起身,問道,“此信中之事,你父可有與你提及?”
宣芷方纔與秦靜珍拉扯間到底還是傷了傷處,此時傷口已隱隱裂開,半邊肩膀胳膊痛到發麻。
強忍着痛楚起身時,忽而微微朝前踉了一下!
溫章遠下意識擡手要扶,角落的溫煜突然上前,一把扶住了宣芷受傷的那邊胳膊!被迫擡起的胳膊姿勢,恰好不好地擠在了她的肩膀傷處!
她登時痛得悶哼一聲,吸了一口氣,扭頭剛想道謝,竟看到一雙如海冰墨玉的眼!
頓時眼瞳一縮!
——溫煜?!
溫煜怎麼會在這裏?!不對!他怎麼會同淮南王在一處?!
注意到溫煜不錯眼珠地朝自己看過來的視線,宣芷募地垂下眼睫,往後退開一步,壓着痛楚低聲道,“多謝。”
溫煜看着她嬌白的臉色和低垂的眼簾,頓了一息後,慢慢地收回手,淡聲道,“無妨。”
宣芷已轉身神色如常地朝溫章遠說道,“父親並未提及信中內容,只說讓小女務必親自送於王爺手中。”
溫章遠的臉色變了又變,看了看站在宣芷身旁的溫煜,想說什麼。
卻見溫煜忽然看向宣芷:“你如何知曉柳嫣兒與王爺相識?”
他話音低冷,看着人的目光冰冷地猶如在看死物。
宣芷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再次摳住掌心已結痂的傷口,強忍下心中對這人的防備,軟聲道,“我曾無意聽二叔提及,王爺有一紅顏知己,正是滿春院的柳嫣兒。”
想了想,似乎是害怕被怪罪,又忙忙地添了一句,“我真的只是想請她代爲引薦王爺,並無冒犯的意思。”
這副失措模樣,着實一副小女兒無知情態。
溫章遠搖頭,“你父親確實爲難你了……”
話音剛落,又聽溫煜冷聲問道:“你前日夜裏,何時前往的滿春院?”
宣芷摳住的手指一緊,隨即搖頭,“我記不大清了,彷彿是酉時末……”
她一副不確定的模樣,可可憐憐的,看着好像被人欺負了。
可溫煜卻沒打算放過她,再次沒有情緒地問道:“如何進入的?”
宣芷像是被他嚇到了,匆匆忙忙地擡頭,漂亮的眼睛裏浮起一抹紅,抿了抿脣,害怕地朝溫章遠看去。
溫章遠朝她笑了笑,“你莫要驚慌,只管答話便是。”
宣芷點點頭,柔柔弱弱地轉過來,看向溫煜,又不敢看地垂眼,輕聲道,“從後門,使了銀子,請人帶我去的。”
溫章遠朝溫煜看。
可那張萬年冰霜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他看着宣芷那輕顫如蝶翼的眼睫,沒再說話。
溫章遠笑了笑,道,“信我收到了,之後我會命人與你父親聯絡。我瞧你面色不佳,可莫要受了風寒。我讓人替你準備一間禪房,不若去休息片刻,待你的丫鬟尋到,我會讓人領她去見你。”
溫章遠笑着擡了擡手。
宣芷行禮過後,便要退出門外,剛要離去,庵內的溫煜忽然問道:“你那首笛曲,從何處得來?”
宣芷一頓,再次轉身,恭恭敬敬地回道,“家中堂哥素來喜音律,乃是他所贈曲譜而得。素聞王爺喜好笛曲,今日便貿然以此曲相奏。”
溫煜沒有再開口。
宣芷退了下去。
溫章遠立時拿了信遞過去,笑容瞬間斂下,“九郎,你看此信!竟提及數月來,趙廷棟連翻冒失進軍,大敗於回紇、突厥,甚至連獨虎山一帶盡失!”
他的臉色已異常難看,“可近日北疆上奏的軍報,卻說鎮遠侯接連大捷!他這是謊報軍情?!”
顯而易見,相比鎮遠侯,淮南王更相信有過救命之恩的遂平伯。
溫煜將信看了一遍後,卻問:“此信何以爲真?”
溫章遠知道他是個多疑的性子,點了點上頭的一個‘山’字,“宣凌峯的字跡我是認得的,這個字,因着他父親的名諱,他打小寫着便少一筆。”
溫煜看了眼,轉身,走到草菴邊的暖爐旁,將信扔了進去。
“九郎!”溫章遠一驚。
溫煜卻神色平靜,“若此信爲真,鎮遠侯其心必然不軌。北疆戍守二十萬軍,若他輕舉妄動,大玥危矣。”
溫章遠何曾沒想到這一處!面色凝重,“你待要如何?”
溫煜看着那暖爐內冒出的火舌頃刻吞沒了信紙,片刻後,道,“我進宮,請父皇安排天使,以犒賞北軍爲由前往北疆,暗中查探鎮遠侯行動。”
“好計策!”
溫章遠眼前一亮,長呼一口氣,“幸而宣凌峯教的這幾個孩子都很不錯,若是她不當一回事,把這信隨意擱置了,只怕要耽誤了大事!”
說完,卻不聽溫煜迴應,擡眼,就見他轉臉,正看向門外。
他不解地跟着看了眼,“怎麼了?”
溫煜的眼前浮起那小娘子站在一羣惡意歹然的小倌兒中間時,臉上那副輕慢的神色。
那是一種上位者睥睨螻蟻的不屑。
他漠然地說道,“宣凌峯本可以讓人悄悄地進城,將信交給五叔,或是交給那位如今在京養病的英王。爲何卻要讓他這個無權無勢甚至困束於內閣的女兒想盡辦法,來輾轉將信交到五叔手中?”
溫章遠一怔,確實沒想到這一節。
想了想,道,“莫非是他不信任旁人……”
可這也牽強,溫煜說的哪一種辦法,都比交給宣芷更妥帖。
他再次看向溫煜,“你懷疑她?可她一個小丫頭,怎會知曉這種軍情密報?而且這字,也是宣凌峯的筆跡無疑。”
又想起來先前,“方纔那首曲子,是怎麼回事?”
溫煜卻沒回答。
不止這一首《錯今朝》,宣芷的身上,還有一股極淡的血腥味。
她看着柔弱可憐,可是從面對淮南王的那一刻,無論從神情、語氣、舉止,甚至回話,全都完美得無懈可擊。
唯有在自己突然靠近的那一刻,露出了明顯的驚愕與慌張。
他凝眸看着門外。
忽然確定了一件事——她,認識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