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漸漸地回過神來。
是了。
她又做惡夢了,夢到了前世那一場荒唐可悲。
如今的她,不再是舉國奉養奴僕環繞的尊榮太后,而是這式微衰落的遂平伯府長房的庶四女!
原來蒼天當真有眼,沒有給她來世,卻叫她回到了前世及笄的前一年!
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父兄、母親、二姐的命!都來得及!
順着春荷的手坐起來,她開口便問道:“春荷,什麼時辰了?”
多日的病體,讓她原本嬌軟的嗓音覆了一層破碎的沙啞。
“申時了。”
春荷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輕呼出一口氣,“總算是退了熱了。大夫說,姐兒若是再這麼燒下去,只怕要是不妥。幸好幸好。”
這一年,因着她‘碰壞’了堂姐的釵子,被當家的二嬸罰着在冬日大雪堆積的院子裏站了兩個時辰後大病一場,奄奄一息大半月。
再次醒來,便成了如今的宣芷。
她看着春荷白淨清秀的面龐,想到她爲了護住自己,被那佛口蛇心的二嬸生生打死的悽慘模樣。
伸手,握住了春荷的手。
春荷淺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姐兒再靠一會兒?奴婢去將藥端來您先喝了?”
宣芷卻只啞着嗓子問道:“夏果還沒回麼?”
春荷也朝門口瞧了眼,“一早便去了,也不知怎地到這會子還未回……”
誰知話音未落,屋外就響起匆匆的腳步聲。
接着厚厚的門簾子一掀,積雪的寒光自外間一閃而過。
夏果站在門口拍了拍身上,便轉過山水千黛的屏風到了裏屋,一眼看見醒着靠在牀頭的宣芷,便先笑了。
卻並不靠近,只怕自己身上的寒氣衝着宣芷,朝屏風邊的暖爐旁走過去,一邊道,“姐兒醒了?可還燒麼?”
春荷剛要應話。
宣芷又一次啞着嗓子先開了口,問:“夏果,如何了?”
夏果聽着她這澀啞的音色兒,想起前些時日突然於高燒中醒來的宣芷像失心瘋一般地問她年月的事兒。
笑容斂了幾分,搖了搖頭,“不成,姐兒。淮南王府的門第,以我哥哥那身份,根本連近都近不得。”
宣芷的心當即沉了下去。
夏果烘熱了手,身上的寒氣也退了,便轉到牀邊來,道,“今兒個哥哥連東市的幫閒劉有財都去求了,亦尋不得門路。只怕此事十分難辦。”
春荷看着宣芷嬌嫩如春的臉上募地浮起一層霜色,心下微驚。
放低了聲音問道:“姐兒,咱們伯爵府同淮南王府素無交情,您緣何非要見淮南王一面?”
宣芷沒說話,靠在牀頭的迎枕上,只覺原本就因爲發燒而昏沉的腦子愈發痛了。
爲何要見淮南王?
只因,一月後,鎮遠侯領兵攻打獨虎山戰敗,父親與嫡兄還有近十萬西北軍命喪獨虎山的消息便會傳回京城!並且一同傳回的,還有父兄通敵叛國的罪證!
時隔二十多年,宣芷到現在都記着那一日,她被二嬸命人拖出屋子,要以家法打死,春荷爲護她而死在一百多棍杖之下的淒厲血景。
之後,母親與二姐慘死的消息接連傳來,她被逐出家門,受盡欺凌,在夏果也被害死後幾乎難活!
直到淮南王將鎮遠侯與外族通信的罪證呈交殿前!父兄雪冤!
只是,誰都沒料到,在即將要展開的這一場帝位爭奪大戰中,最終得以繼承皇位的,居然就是這個人人皆不放在眼裏的七皇子!
而她,陰差陽錯地坐上了鳳位,一坐十八年,耗盡心血最後卻落了個那樣可笑荒唐的下場。
前塵往事如雲煙,宣芷這輩子,絕不會讓父兄再無辜受死!也不會再讓自己走上這條可悲的絕路!
她閉着眼,靠在迎枕上思考對策。
當年獨虎山那一場大戰是在臘月初二,戰敗及作爲先鋒的父親與兄長戰死的消息是在臘月初八傳回的京城。
也就是說,從西北要塞八百里加急傳回京城的路程最快也要足足六七日之久!
現下是十一月初二,還有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
粉櫻色的指甲不自主地摳進了繡着蝴蝶的被面兒。
必須要見淮南王!必須要見!要快!
只有淮南王,纔會信她,並有能力阻止獨虎山那場大戰!
宣芷閉上眼,只覺腦子裏一團亂麻,頭痛得愈發厲害。
忽而,手背一暖。
睜開眼,便見夏果握着她的手,擔心地看着她,皺着眉問:“姐兒,到底發生了何事?”
宣芷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她倏地朝前坐起一點兒,啞着嗓子問:“夏果,我記着你哥哥在平康坊的一間酒鋪子裏做事?”
夏果一愣,點了點頭,剛想問。
就聽宣芷又道,“能否讓他安排車,我要去一趟平康坊。”
夏果當即瞪了眼,“不成,姐兒!平康坊那是什麼地方!歡笑場兒煙柳處,您可是伯爵府的千金,怎能去那種地方!不可!萬萬不可!”
宣芷早已料到夏果會是這樣的反應,前世,也是因爲夏果總是這般生硬剛烈,最後才落得那樣悽慘的下場。
她看着夏果,沒有說話。
夏果也梗着脖子不願鬆口——事關聲名的事兒,她可不能由着主子胡來!
春荷端着藥回來,見到牀邊的兩人大眼瞪小眼。
無奈一笑,走過去輕聲道,“姐兒!您身子骨本就弱,風寒纔好,萬不可拿自己的身子任性。”
又故意朝夏果看了眼,“姐兒該吃藥了,你好好地說話。”
夏果擰着眉,一邊伸手端碗,一邊急道,“平康坊!那是什麼地方!也是姐兒能去的……”
誰知,她話沒說完。
原本冷着個臉靠在迎枕上的宣芷忽然往前一傾,埋頭窩在了夏果的頸窩裏。
“!!”
夏果驚得渾身驟然僵住!
春荷也愣住,錯愕地看着像貓兒一樣窩在夏果懷裏的宣芷,“姐兒這是……”
就聽宣芷低聲道,“夏果,只有淮南王才能救父親。”
那沙啞的嗓音又軟又嬌,聽着人心頭直顫。
夏果愣了愣,隨後臉色‘唰’地白了!
她一把扶住宣芷的肩膀!
一直爽朗利落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看着宣芷急問:“姐兒這是何意?!”
宣芷擡起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細雪一般的臉上浮起叫人心疼的無助與驚懼。
“我無意聽二嬸提起,父親和大哥在軍中或有兇險。我左思右想,只有淮南王曾受父親救命之恩,或能提前警醒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