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雙生星火 >一百五十二 “理貝爾”4
    月光灑在中庭,像是聚光燈,照在周培毅身上。

    他的嗓音算不上悅耳,發音自然也不算優雅,但在這安靜無比的宴會廳裏,這聲音卻堪稱擲地有聲。

    他繼續說着:“對於所謂權力,請各位允許我的獻醜。我一直認爲,權力的來源,是一個穩固的三角形。財富,知識與暴力,三者互相聯繫,共同構成了權力的王座。但在伊洛波,在貴族之間,這三角形之間的聯繫,稍微有些不太一樣。

    “能力者!美好的神賜,初代神子的後裔們,繼承了獲得神所贈予的無上偉力!只有貴族才能誕生能力者,只有貴族才能培養能力者。暴力上的絕對優勢,讓貴族一代一代積累着財富與知識,讓貴族的權力從未如此穩固!

    “穩固的權力,平穩的繼承。貴族之間,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美麗的貴族小姐們,當然會選擇門當戶對的另一位貴族紳士作爲配偶。年輕的貴族少爺們,繼承着千百年積累下的財富與知識,成長爲出色的能力者。

    “就這樣,權力不斷積累,不斷膨脹,不斷繼承。哪怕在這片土地上,在盧波,經歷了千百年的戰亂,五百年沒有一個統一的王國,各位貴族,我在座的朋友們,你們依然可以與我相聚在這般歷史悠久的宴會廳裏,享受着從拉提夏空運而來的美酒,品嚐着主廚從昨天開始準備的佳餚。這就是權力。”

    所有在場的貴族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沒錯,這纔是世界的真相。無論國王如何更替,無論領地如何變化,貴族的子嗣依然是貴族,權力在血脈中一代代繼承。因爲,只有這些掌握了知識與財富的貴族,才能培養出能力者。而市民們,無論如何積累,也始終無法越過着最後一道鴻溝,由暴力構成的天塹。

    周培毅再次環視四周,目光掃過所有凝視着自己的貴族們,然後他離開了座位。

    他捧着酒杯,一邊從各位貴族身邊經過,一邊繼續着他的演講:“這個道理,看上去非常簡單,就像藏在紗帳中的美少女,掀開那薄薄的薄紗,就能一度芳容。但是,我卻用了兩年的時間,用自己的性命與身體,漸漸理解了這一切。”

    他緩緩走到了朱塞佩身後,高高的臺階上。如果盧波有國王,在這臺階之上應該會爲這位國王獻上一把王座。但盧波沒有國王,沒有王國,只有在這個房間裏的貴族,和不斷爭鬥着這裏歸屬權的那些伊洛波帝國。

    周培毅坐在臺階上,俯視着所有貴族,看着他們已經開始有變化的神色,繼續說道:“這兩年裏,我跨過阿卡瓦烏波的上下城區分界的河流,來到下城區,作爲一名乞丐,看着被貴族們視爲齷齪骯髒的下城區街道,和那裏苟延殘喘、不知禮儀爲何物的‘暴民’們相處。我捧起過那條河流裏的水,那條因爲工業污染,已經完全不能飲用的河流,在自動化工廠已經遠離阿卡瓦烏波多年以後,依然會讓蓋革計數器響個不停。

    “同樣的河流,在拉提夏的羅娜索恩城外,我又見到了一次。只不過,羅娜索恩城外的流民,比起下城區的暴民更加污濁,更加粗魯。他們買不起真水,當然也得不到食品膠囊,在王國眼中,他們就是野外的禽獸,是畜生。他們飲用毒河裏的毒水,從地縫中尋找食物,只有區區二十多年的壽命,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死亡,或者是存活。”

    周培毅擡起頭,再也不掩飾自己眼神中對於所有貴族的鄙夷。他把昂貴的琉璃杯隨手扔到一邊,放任它隨着臺階滾下,裏面昂貴的紅酒污染着臺階上的地毯,潑灑了一地污穢。

    周培毅看着,所有喫下了今日佳餚,飲用了今日美酒的貴族們,一個一個開始不斷顫抖,口吐白沫,彷彿全身都在痙攣。而他那能夠洞悉一切能量流轉的雙眼,看得到這些貴族們體內的能量,正在變得狂暴而不受控制。

    可能現在並沒有多少人能聽到周培毅說話,但他卻繼續說道:“從阿卡瓦烏波離開後,我先到了拉提夏。在那裏,我是背叛者本身,也看到了親族、師徒之間的勾心鬥角。人性的醜惡我早已見過太多,但拉提夏還是能讓我覺得新鮮。

    “然後我到了卡爾德,又到了卡里斯馬,所謂戰爭帶來的苦痛,我未能親眼所見,但我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脆弱與渺小。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對於這世界上所有的罪惡而言,我微不足道。所以,我是不是不應該想要對這個世界的未來有所希冀?我是不是應該和權力一起腐化?”

    他審視着不斷在餐桌上倒下的貴族們,看着那些還沒有倒下,但喉嚨彷彿被黏住,根本發不出聲音的人們,面對着他們驚恐的神情,彷彿自言自語一般:“我與這個世界的罪惡沒有關係,我與這個世界的未來也沒有關係。我曾經如此堅信,也曾捫心自問,是不是要放下自己的原則,只爲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但我最終,還是不能越過自己的底線。哪怕我無比渴望,無比渴望回到屬於我的家,我也不能忘記我的底線。”

    周培毅看到了所有的貴族都已經無法動彈,包括偷偷跑到側門的喬萬尼,都已經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這個時候,萊昂內爾家族和他們的僱傭兵,這些僞裝成了侍者、廚師與下僕的地下家族成員,開始卸下僞裝,做起了下一步的準備。

    “我的底線,不可販賣人口,不可販賣冰片,不可傷害沒有武力的婦孺,不可用毒河、毒氣對於無辜的流民大規模屠殺。”周培毅平靜地說,“很幸運,在這間宴會廳裏的諸位,全部越過了我的底線。所以我要感謝你們,一一到場,讓我沒有遺漏。”

    周培毅對着領頭的戈爾迪與弗蘭克示意,萊昂內爾家族的成員們開始在這間宴會廳里布置易燃的油料與木材,而萊昂內爾家族的僞證專家,正在將一具新鮮的屍體,僞裝成了理貝爾的屍體擡進這裏。

    “今天之後,不會再有‘理貝爾’這個名字。無論是拉提夏的家族成員,還是我留下的那些資產,你們可以自由調用。”周培毅輕聲說,“至於這裏,你們最好躲躲風頭,等盧波換了新主人再回來。”

    弗蘭克從口袋裏拿起一根手卷的香菸,點燃,放在嘴邊狠狠吸了一口,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真是個瘋子。”

    周培毅從他指尖把煙拿走,彈到了一堆油料上,將這油料點燃,說道:“吸菸有害健康,要注意身體啊,弗蘭克先生。”

    火光沖天,馬上將整個宴會廳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