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月光朦朧地籠罩着驛站。
四周已經被太子衛嚴密控制，在彩月等人的操持下，離京城僅有十里的驛站儼然成了太子的臨時行轅。
想到被自己今天下午送出去的那份奏摺，王安的目光從窗外的夜色中收回來，愜意地喝着茶，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彩月的按肩服務，半眯着眼睛，看着剛剛從白石灘匆匆趕來的一行人，用摺扇點了點座位。
“坐。”
“殿下……”
徐渭和吳杞仁還在猶豫，艾迪生已經一屁股坐了下來，眼淚汪汪地看着王安，迫不及待道：“殿下，你可算回來了，屬下實在是撐不住了。”
“沒事，本宮會記得你們的貢獻的。”
王安隨口安撫了艾迪生幾句，轉頭看向徐渭和吳杞仁，似笑非笑道:“放心，你們都是本宮精挑細選的人才，這次的事情，本宮約莫知道，找你們來，不是來責怪你們的，本宮只是想知道----”
他語氣一沉，摺扇輕敲着桌面：“----白石灘，到底發生了什麼？”
徐渭無奈地看了一眼艾迪生，和吳杞仁對視一眼，紛紛坐下，對端來茶杯的彩月道了一聲謝，拿起茶杯，露出幾分發愁的神色，苦笑道：“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屬下沒用，辜負了殿下的期望，沒有守好白石灘，也沒有做好情報工作……”
他茶杯拿到嘴邊，又放下嘆了一口氣：“不然，也不會讓小艾和吳院長被算計，還讓白石灘教學工作都停滯下來，殿下走前交代的事，屬下一件也沒做好。”
說到最後，徐渭一臉愧疚地低下頭，聲音也越來越小。
“本宮說了，不管這次白石灘出了什麼事，本宮都不是來責怪你們的。”
王安拍拍徐渭的肩膀以表安慰，淡然道：“既然發生了問題，我們就搞清楚問題究竟出在哪裏，然後解決它。你們對敵經驗和對新興學科的瞭解都不足，會出現紕漏，不怪你們。”
“任何新興事物的出現，都將面臨舊有勢力的反撲，這很正常。”王安眸色一暗，狠狠做了一個向下切的手勢，“幹掉他們，就行了。”
只是寥寥幾句，王安的話迅速讓徐渭三人心中陰霾盡去，出於對太子以往的瞭解，他們心中升起了無限的信心，興奮地抱拳：“是！”
“好了，說說吧。”
徐渭三人點點頭，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補充，緩緩在王安眼前勾勒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來在王安不在的時候，因爲白石灘使用工匠當老師的事傳了出去，加上被王安命名爲醫學的學科隨着醫院的建立興起，醫院有了成果，也開始出去義診，那些被稱爲科學的東西傳了出去，對標榜儒學爲百家學派之首的儒生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主要是楊歡帶頭教學，吸引了一批離經叛道、並沒有完全相信儒學的儒生，儒學和科學的摩擦因爲這些儒生“背叛”了儒學而越演越烈，短短十幾天時間，街頭巷尾都能聽到儒學和科學的罵戰。
之後那些帶頭踢館就學精了，並不像一開始那樣白石灘用工匠當老師，擾亂正常教育制度，轉而變成了抨擊他們科學和醫學的冷血，說他們害人性命，還收買了很多醫館聯合起來抵制醫院。
“害人性命，是怎麼個害人性命？”
王安眸光一閃，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沒想到王瀚手下，也不是沒有能人，這些人是有些陰損的花招在身上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科學想要發展，就肯定會衝擊現有的儒學體系，而醫學想要發展……解剖就是繞不開，而且，最容易被妖魔化的問題。
因爲這個時代，大炎百姓，普遍有喪葬崇拜，如果人死後的屍體被人毀壞，就一定會認爲擾了死者安寧，是斷了死者的投生路。
甚至，別說這個時代，就算是前世，連王安都會在戰友死後幫忙在戰場上找尋他們完整的屍身，他倒是願意死後將屍體捐給國家做研究，反正赤條條一個人，又沒有牽掛。
並不是說尊重喪葬文化不好，恰恰相反，尊重喪葬，就說明這是一個重視歷史和先祖的民族，是有傳承的民族。
但，科學發展，需要有人做出犧牲，除了用動物實驗，人體解剖也是必不可上的……
在王安前世，很多人都能理解這一點，除了某些動物保護組織喋喋不休地要給實驗動物爭取權利阻礙科學進步以外，根本沒人對科學有偏見，因爲他們都享受過科學帶來的好處。
可現在，很多百姓都不明白，科學和科學指導下的醫學，能給他們帶來的究竟是什麼。
“就是向百姓宣傳我們治病是妖術，沒有望聞問切，用奇怪的東西配藥，導致被治病人昏迷不醒，而我們趁機對他們開膛破肚，挖他們的心肝脾肺腎來煉丹……”
吳杞仁接過話頭，一臉鬱郁，苦笑搖頭，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不止，還有說我們治腿就是切腿，治手就是切手，我們做手術，他們就說我們剖開他們腦子挖腦髓給權貴喫，還、還收集婦女的……”
徐渭滿臉尷尬，捂着臉說不下去，輕咳一聲。
“一開始屬下想通過官府澄清，但是衙門不想得罪儒生，就算屬下找我爹抓了幾個人，謠言卻反而越傳越兇，也越來越離譜了。”
知道前世西醫曾經處境的王安一臉同情，十分無奈。
就算換了情景，百姓還是會被相同的謊言矇蔽，因爲這些謊言，是最不需要造謠成本，也沒辦法澄清的。
“所以，你們做了什麼？”
王安一針見血，眼睛一眯。
如果沒有做什麼，事情是不會發展到這地步的，除非……
他們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