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汽車是剛買的，菲亞特126p，小小巧巧的，被大衆稱爲“小土豆”。
雖然不如宋姐家的那輛日國車高檔豪華，但能開上汽車就已經甩出大部分人一大截了。
這會超市打烊盤點完已經快十一點，公交車也坐不到了。
平常陶春妮是不會待到這麼晚，店裏的事自然有店長管。
她今天是不想那麼早回家。
不過奇怪的是，姚鵬竟然也忙到這麼晚。
陶春妮沒拒絕姚鵬的好意。
“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姚鵬擺手道：“沒事，來回也就半小時。”
這會天已經很晚了，馬路上的車子十分稀少，不過姚鵬開車的速度還是不快，“小土豆”平穩地行駛着。
陶春妮坐在副駕駛，眼睛看着外面。
沒人說話，姚鵬覺得有些坐立難安。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陶春妮卻忽然轉過來，看着他道：“姚鵬，如果一個當媳婦的，不是處處以婆家爲先，不想跟婆婆住在一起，是不是就是錯的？”
姚鵬愣了一下，然後道：“爲什麼要處處以婆家爲先？不管是當兒子的還是當媳婦的，先考慮自己的小家纔是正常的啊。不過這並不是說不管父母兄弟啊。”
“對父母，該盡的孝心、該盡的贍養責任肯定是要盡的。對兄弟姐妹，能幫也得幫一幫。”
“至於這個住不住在一起，那就看情況了。兄弟姐妹多的，住一起矛盾多肯定不行，但像我這種，我姐嫁出去了，爸媽就我一個兒子，肯定得住一起照顧他們啊。”
說着，姚鵬扭頭看了兩眼陶春妮，大膽問道：“陶姐，你該不會是在說自己吧？”
陶春妮笑了笑，“就你機靈。”
姚鵬也咧嘴一笑，“以陶姐你的爲人，肯定不是因爲私心纔不想跟婆婆住，是老太太比較難伺候吧？”
陶春妮刷地看向開車的姚鵬，喉嚨顫動，卻沒說出話來。
一個外人，都能在第一時間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問題，不論這是當着她面的客套還是姚鵬真這麼想，陶春妮都覺得感動。
這些年，她跟王一光給婆婆的並不少，但凡婆婆能有一點點的感激之心，能有一點點把她當成王家兒媳婦看待，她都願意把婆婆接過來一起住。
陶春妮起了談興，問道：“要是你媳婦跟你媽發生了矛盾，你會怎麼辦？”
姚鵬想也不想地道：“兩頭哄唄！其實婆媳之間不就那點事嘛，當兒子的和當丈夫的受受累，在中間調和調和，日子就能順順當當過下去。”
“要真有那種怎麼都調和不了的矛盾，比如說涉及到原則方面的問題，那我只能是不惜讓一方不高興也要站在有理的那一方了。”
“不過在我家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爲我媽是挺開明挺講道理一老太太，至於我將來的媳婦......太不講理的我也不會娶啊！”
陶春妮聽着，忍不住笑了起來。
姚鵬從後視鏡看了一眼陶春妮，還想說什麼，想了想又將話嚥了下去。
算了，兩人的關係又沒有好到無話不說的地步。
-
陶春妮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開着燈，王一光坐在沙發上。
“丫丫睡了？”陶春妮一邊換鞋一邊問道。
半天沒聽到王一光的回答，她不禁轉身看過去。
王一光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怎麼回來這麼晚？”
陶春妮頓了一下，道：“在忙工作。”
“忙工作需要忙到十點嗎？”王一光的語氣帶了點嘲意道：“我們單位都沒你這麼忙。”
陶春妮沒說話。
王一光突然覺得無力，他用手搓了搓疲憊的臉，道：
“你知道我家那邊的街坊鄰居現在都怎麼說我嗎？說我不孝，說我是個發達了就不認父母的白眼狼，說我是個怕媳婦的軟蛋。”
陶春妮神色平靜道：“那你有沒有想過，街坊鄰居之所以會這麼看你，全是因爲你媽這麼跟他們說的。”
王一光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媽這麼說，也沒錯。”
陶春妮的動作一下頓住。
王一光站起來，緩緩道：“我媽說了，她要求過來住只是爲了試探你，看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孝心，她壓根就沒想過真的搬過來。”
陶春妮覺得啼笑皆非，“你媽說什麼你都信嗎？”
王一光像沒聽見，自顧說道：
“我爸媽的年紀都大了，在那個小房子裏住了一輩子，我想讓他們臨到老年也享享福。”
“剛好趕上鄰居家賣房，我就花錢將兩間房買下來了。八千塊，花的是我自己的錢。”
王一光從大學起就在做賺錢的兼職，現在除了工資，也有一些其他收入。
不過，以前，他的每一分錢都是交給陶春妮的。
可是現在......“原來你這麼有錢，還有八千塊的私房。”
王一光神色淡淡道：“你不用這麼諷刺我，我存點私房以備不時之需，免得問你要錢的時候你也不高興。”
不時之需，無非就是給王家那邊拿錢。
陶春妮不可置信地道：“我哪次反對過你給家裏拿錢了？”
王一光：“你是沒反對，但我能看出你的不情願。”
陶春妮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我問你，我一開始對你們家如何？但你們家又是如何對我的？”
“你媽她從來就沒當我是王家人，無數的付出換來的只是她在背後說我壞話，挑撥我們夫妻的關係，就算是聖人，恐怕也做不到心甘情願什麼都不計較。”
陶春妮的聲音控制不住越來越高，最後一個音落下時，空間便顯得格外靜。
王一光的表情隱在燈光的陰影裏，看不清。
過了半晌，他纔開口道：“春妮，以後我的工資交給你一半，用作我們這個小家的生活費，我爸媽那邊，不會再花你一分錢。”
“你放心。”
王一光說完，就往屋裏去了。
臥室的門關上，那輕輕的一聲“砰”，卻狠狠地砸在了陶春妮的心上。
她不知在原地呆立了多久，才頹然地倒在沙發上。
不知道多少次了。
明明沒有激烈的爭吵，卻比狠狠吵了一架還累。
每每都是雞同鴨講，溝通不了，讓她有一種跟王一光是兩個世界的人的錯覺。
陶春妮在家受寵，但畢竟是生活在農村的，孃家媽一向教她的也都是給人家當兒媳婦受氣是難免的。
包括她回高陽的那一年裏，孃家人也都是在勸她快點回來，婆婆不慈就忍忍，只要丈夫好就行了。
可現在，反而是丈夫的不理解，讓她倍感煎熬。
她在乎的並不是錢，給王家的錢看着多，對她來說也只是九牛一毛，不算什麼。
但還是那句話，給了錢還落不着一個好，她忍不了。
可這一點，王一光好像怎麼都不明白，總以爲她是爲了錢在跟他鬧彆扭。
陶春妮忽然想起剛剛在車上姚鵬說的話。
她跟王家人之間，這也算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了吧，王一光卻表面看着是站在她這邊，實際根本沒理解她。
他認爲，他在遷就她的自私和任性。
陶春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昏黃的電燈，良久，從眼角落下一串淚來。
她喃喃道：“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