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琢磨譚今賀說的隊上選文書的事情。
譚今賀的意思她明白,無非就是找陶會計送送禮,把這個職位安排給她。
能夠不用下地,自然是好的。
宋子瑤一開始是想這麼做,連送什麼禮都準備好了。
可她想了想,又放棄了進行不公平競爭的打算。
倒不是說她的品德多高尚,而是她想着,自己有空間在,就算下地天天摸魚也能不缺喫喝。老知青們到目前爲止大部分人都對她幫助良多,她不太想用作弊的手段去剝奪他們好不容易纔有的機會。
而且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最遲到明年年初,她就能做到不下地。
所以,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大隊安排誰就是誰。
這時候的大隊部,的確正在討論文書的人選。
支書、大隊長、會計,算是大隊的領導班子,隊上大部分的事務,這三人碰個頭就能決定。
老支書也姓譚,叫譚友平,是參加過抗戰的老兵,論威望和地位,他是三個人中最高的。
陶會計作爲外姓代表,說話分量也不低。
只有譚今水這個大隊長,幹事最多,但實際參與決策的時候沒什麼話語權。
其實安排文書,人選首先是考慮隊上的人。
勝利大隊也有初中生,文化上不比城裏來的知青差多少。
比如譚友平提議的譚今賀,就是其中之一。
陶會計看了眼老支書,笑道:“你老人家這是已經定了?”
譚友平砸吧着煙鍋,沉聲道:“這不是跟你們商量麼。”
陶會計笑了笑,心中瞭然。
說是商量,語氣卻不容反駁。
譚友平跟木匠譚友良是親兄弟,譚今賀自然就是譚友平的親侄子。
譚友平無兒無女,以前還有過要把譚今賀抱過去養的傳聞,後來即便沒有抱養,但所有人也都能看得出,譚友平指着譚今賀這個侄子給他養老送終呢。
這麼一捋,一向剛直不阿的譚友平居然光明正大給自己侄子走後門,也就情有可原了。
陶會計本來打算安排的是一個給他送禮的知青,可既然譚友平已經做了決定,他也就不打算再多說什麼。
反正他家閨女當上供銷社售貨員的事,還欠着譚友平一個人情。
正好還了。
至於那個知青的禮,雖然捨不得,也只好退回去了。
事情定下來,譚友平的心就落到了實處。
可誰知,當他通知譚今賀的時候,譚今賀卻不樂意。
譚友平皺眉問道:“高中不去讀,文書也不當,你想咋?”
譚今賀高高舉起手裏的斧頭,鋒利的白刃落下,木柴“噼啪”一下成了兩半。
他頭也不擡道:“文書的活太細,我幹不了。”
譚友平不贊同道:“有啥幹不了的?我不管那麼多,明天你就給我上工去!”
譚今賀劈柴的動作停下,緊了緊手裏握着的斧子,低聲道:“我當文書,不是浪費了我這把子力氣麼,不如......不如讓給別人。”
譚友平不高興道:“又是讓給別人!這回你想讓給誰?說出來我聽聽。”
譚今賀微微撇過頭去,眼眉微斂,聲音低沉卻清晰道:“新來的那個宋知青,不是下地的料。”
譚友平愣了好一會,才問:“女同志?”
譚今賀輕咳一聲,“嗯。”
瞪着譚今賀看了好半晌,譚友平才罵道:“小兔崽子,你不會也跟今水家的小子一樣,被女知青迷了魂吧?”
“去你孃的!還沒有!”譚友平狠狠踢了一腳譚今賀,“旁的姑娘都好說,那女知青是那麼好招惹的?那跟咱就不是一路人!”
譚今賀使勁壓下心裏那股沒來由的煩躁,“反正文書的活我是不會幹的,您不想安排給她,那就隨便安排給旁的人吧。”
“你!”譚友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譚今賀的柴已劈完,將斧頭放好,拿起扔在一旁的汗衫套到了身上,邁着長腿準備離開譚永平家。
可是走到院門口的時候,他又轉過身來,看着譚友平道:“沒錯,我是被迷了魂,但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分寸,我懂。”
聽到這話,譚友平的神情才鬆了些,嘆氣道:“知道了,別再有下次。”
口雖是鬆了,但譚永平還是很好奇那位女知青。
新的一批知青下來也纔不到一個月吧?就把他那侄子迷成了這樣?
爲此,譚永平親自跑了一趟知青點去通知。
當看到宋子瑤時,譚永平不禁長嘆了口氣。
那臭小子真能守得住分寸?
宋子瑤並沒感覺到老支書看自己時眼神的異樣,她很詫異文書的活會落到自己頭上。
所以當老支書都轉身離開了,她都還沒回過神來。
倒是其他人先恭喜了她。
文書可以不用幹農活,每天還能領八個工分,其他知青都羨慕極了。
就連文雪都忍不住跺腳道:“啊啊啊啊啊!你的命可真好,嫉妒死我啦!!!”
石磊也酸道:“蒼天啊大地啊!這麼好的事爲什麼不落到我的頭上啊?!”
石長江嘲他道:“據不完全統計,你偷了隊上人家母雞三隻、鴨蛋十枚、自留地玉米若干、板栗若干、酸梨若干......就這輝煌戰績,還敢肖想文書的位子?”
“去你丫的!”石磊呸了一口,“這不都有你的份嗎?!”
石長江搖頭晃腦地道:“所以啊,我知道自己沒資格,就沒做那個春秋大夢。”
宋子瑤知道,不論嘴上怎麼說,大家或多或少可能都有點心裏不平衡。
這也跟人品無關,只是一種正常的心理反應罷了。
想了想,宋子瑤道:“我今兒上午託人從縣裏買了一刀肉回來,天氣熱也放不住,乾脆做了紅燒肉給大家喫吧!”
石磊和石長江驚喜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紅燒肉,好耶!”
王一光頓了下,小聲對宋子瑤道:“你剛下鄉不久,將來的日子還長着呢,過日子千萬得精打細算纔好。”
這話說得真心,宋子瑤感激地看向王一光:“謝謝你,我都知道的。”
王一光笑着點點頭,不再多言。
晚上有紅燒肉喫,大家都很興奮,還各自出了些菜和糧,決定乾脆今兒又在一個鍋裏喫。
等到沒了人,廖紅梅才冷哼道:“不就有倆臭錢麼,收買人心!”
現在的廖紅梅,也只敢在宋子瑤背後說說壞話了。
她挽住一旁劉清萍的胳膊道:“萍姐,我說句實在話,要論當文書的資格,知青點誰能比得上你啊?你下鄉早,口碑又好......我敢打包票,她宋子瑤截了你的胡,肯定是因爲送禮了!”
劉清萍嘴角微扯,輕聲道:“沒有證據的事情,別瞎說。”
廖紅梅不服氣:“怎麼沒證據啊!她跟那個陶春妮不關係好嗎?肯定是給陶會計送禮了唄!”
劉清萍神色平靜,沒說話。
可握着的拳頭,指甲已深深地嵌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