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可以隔着大漠裏的漫天風沙,在十里地外聽清楚人的對話。
所以,希維爾也就將她的這位好老師當成了好用的索敵雷達。
“快了。”果然,內瑟斯眼皮都沒擡,就看着那茫茫黃沙說道:“他們已經出城了,現在正在往這邊趕來——和我們預料的一樣,他們走的是南下的方向。”
“那些奴隸呢?”塔莉埡在意問道。
“不用擔心。”內瑟斯的胡狼耳朵微微顫動:“聽聲音,他們的狀態似乎都還不錯。”
說完,他又悄然陷入沉默,像是在靜靜地傾聽什麼。
“怎麼了?”希維爾有點兒好奇。
“我在聽那些教徒的對話。”內瑟斯回過頭來看她:“不得不說,這挺有意思。”
說着,他眼神微動,竟是用魔法將他傾聽到的對話,憑空重現在了衆人耳中:
“我們這次帶回去了這麼多祭品,先知一定會嘉獎我們的貢獻。”教徒A說。
“是啊。”教徒B的聲音有些狂熱:“或許,先知會恩准我們也參與獻祭——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那偉大的虛無融爲一體了。”
“這...”教徒C似乎是一個剛入教的新人。
他有些在意地小心詢問:“參與獻祭...是指?”
“就跟那些祭品一樣。”教徒B激動回答:“將肉身獻給地底的虛靈,讓偉大虛無融合我們。”
“什麼?”教徒C訝然失色:“我們也要獻祭?”
“當然。”教徒A、B都用那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
“那我們和這些奴隸,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沒有區別。”教徒B平靜回答:“在偉大虛無的懷抱裏,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我們都將是祂的一部分,是精神相融的兄弟姐妹。”
“這...”教徒C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這算是平等?”
“當然!這纔是真正的平等!”
“人生來就不平等。有人富裕、有人貧窮,有人強大、有人弱小,有人聰明、有人愚笨。”
“強大的人總會將弱者踩在腳下,聰明的人總會騎在愚笨者的頭頂。而窮人一輩子就只能給富人當牛做馬,幾乎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我們還以人類的身份活着,就永遠不可能實現真正的平等。”
“憑人類自己,永遠也解決不了人類社會的問題。”
“萬幸,偉大虛無終將降臨符文之地——”
“我們所有人都可以褪去軀殼,將靈魂與之融爲一體。”
“到那時,我們便不再用忍飢挨餓,不再用掙扎求生。人和人之間也不會再有任何不平等,不會再有個體對個體的壓迫和欺凌。”
“因爲到那時,全人類都將不復存在,而世界只會剩下一個個體——那就是‘我們’!”
“我們都是偉大的虛無,偉大的虛無就是我們!”
“我們...將成爲神明!”
“......”
沉默之中,教徒C似乎被他描述的美好未來給說動了。
做人太苦了。
加入偉大的虛無,成爲神明的一部分,似乎纔是人類最好的歸宿。
“......”
聽完這些對話,塔莉埡、希維爾等人都不禁啞然。
她們本來以爲,這個先知教團只是一個大漠裏常見的邪道教派,最多是教義特殊一點。
卻沒想到,他們的教義不僅獨具一格,而且還相當完善。
“有對社會矛盾的思考和剖析,也有終極的解決方案。”
雖然這個通過消滅人類社會來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案,確實詭異了一點兒。
既然做人類無法得到平等,那就不當人了。讓全人類都融合成一個集體意識,就再也不存在人對人的壓迫,不存在任何社會矛盾了。
“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的邪神信徒嗎?”塔莉埡喃喃感嘆。
一般的邪神,比如說伊莉絲信奉的蜘蛛之神,猩紅教徒們追捧的弗拉基米爾,他們命令教徒們獻上祭品,都只是單純地想要喫人。
而這些邪神,一般也不會爲自己設計太過複雜的教義。
因爲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神明,擁有足以讓信徒忠心追隨的強大力量。
所以邪神們不需要講故事忽悠信徒,只需要稍微給信徒施點小恩小惠,就能讓信徒們心悅誠服地爲他們獻上活祭。
“可這個先知教團,卻爲他們的獻祭設計了這麼一套複雜的說辭。”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塔莉埡和希維爾互相對視一眼,又試探着看向內瑟斯。
內瑟斯垂着眼睛,悄然陷入沉思。
他思慮片刻,才說:“我想,這恐怕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塔莉埡等人好奇地問。
“他們的教義,不是故事。”
“他們的主,那個萬物意識的集合體,終將徹底吞噬一切的偉大虛無——或許是真實存在的。”
“這...”塔莉埡和希維爾都不敢置信。
世上真有這樣的神明?
一個吞噬萬物,又能融合萬物的,終極的意識集合體?
“我不清楚。”內瑟斯搖了搖頭:“在我瞭解的範圍之內,還從未出現過如此特殊的存在。”
哪怕他是恕瑞瑪帝國的大學士,經歷過幾千個春秋歲月的飛昇者,他都沒聽說過任何類似這個“偉大虛無”的存在。
這讓他又不禁懷疑:
“或許是我多心了。或許...他們的教義,就真的只是一個故事。”
內瑟斯正這麼說着,他藏在兜帽下的胡狼耳朵就又微微顫動起來。
他沉默下來,仔細傾聽遠方傳來的聲音。
“你又聽見什麼了,大個子?”希維爾連忙追問。
“沒什麼。”這回內瑟斯搖了搖頭。
那幾個教徒沒有再繼續討論教義了。
他們的討論,在一陣催促聲中結束:“別閒聊了,動作都快一點!”
“別忘了,先知將在拜拉特山舉行下一次獻祭儀式。”
“我們出發得已經晚了。要是趕不上的話,可就得等下一次獻祭儀式了。”
“......”
聽完這話,塔莉埡和希維爾都沒太大反應。
畢竟她們早就決定好了,這回只救奴隸,不做其他事情。
這些先知教徒之後要去哪裏,那名所謂的先知又要在哪裏舉行獻祭儀式,都跟她們沒有關係。
但是...
“拜拉特山?”原本只是靜靜聽着同伴討論的卡薩丁,這時卻突然激動地喊出聲來。
他不管不顧地拉住內瑟斯的袍子,追問:“巨人先生,那些先知教徒剛剛是說...”
“先知舉行下一次獻祭儀式的地方,是拜拉特山?”
“是的。”內瑟斯確認道。
飛昇者的耳朵不會出錯。更何況,他擁有的還是一雙狗...胡狼耳朵。
“怎麼了?”塔莉埡和希維爾都好奇望來。
只見卡薩丁臉色慘白地回答:“我...”
“我家就在拜拉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