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劃過夜色，載着兩人遠離了城市的喧囂跟燈紅酒綠，一頭扎進莽莽山林中，視線從窗外收回，對面的男人把整張蒼白的臉胡亂塞在亞克力制的飛行頭盔當中，雙眼緊閉，打起飛的那一刻起，就沒再睜開過。
“喂，好歹也是你硬要帶我來的，總得說兩句吧！”
艾小草可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答應姜染墨一起去小山村看看，同意了儘快啓程，可哪想到這“儘快”快到了姜染墨拉着艾小草就去了梨園的停機坪上了飛機，中間只來得及給樊盛打了通電話，告訴他遲點再回家喫飯。
見過急的，沒見過這麼急的。
摸了摸自己快要餓到發癟的肚子，艾小草頹然嘆氣。
這一天可是都沒正經喫過一頓飯了，尤其還在國科大跳舞打擂，對體力上更是極大的消耗。
身心俱損吶，偏偏始作俑者連個屁聲都沒有。
艾小草狠狠挖了姜染墨一眼，恨不得把這討厭鬼烹了煎了煮了燉了，來寬慰自己受傷的心...和胃。
似乎是艾小草的怨氣太重，隔着層眼皮都感受的到，姜染墨終於關了靜音模式。
“不好意思，我恐高！”
艾小草：“你...”
姜染墨，你身爲男人的自尊呢？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男生把恐高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真的是無力反駁。
跟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交流，心真的很累，艾小草已經數不清今天第多少次嘆氣了，只是轉念一想，又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原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姜染墨，也有害怕的事啊！
這樣也好，總歸是沾了三分人氣，不似那天上虛無縹緲的神仙。
百無聊賴的又轉頭向窗外，山間影影綽綽，但總歸還是一團糾纏不清的漆黑，只有那一條波光粼粼的寒江水，在月色下熠熠生輝，好似黑暗當間裂開了一道狹小的光亮，又好似無盡的壓抑中一陣沁人心脾的清涼。
直升機沿着寒江順流而下，螺旋翼的盤旋蓋過了江水的崩騰，但遮不住女生的眼睛，不一會兒，艾小草就看到點點星火映入眼簾。
山村無名，卻自古存在於江水旁，山林中。家家戶戶拼湊起來的微弱燭光，甚至都不如樓下便利店的燈牌來的乍眼，但卻經得起日月交替，山河變化，猶自像一顆溫潤的夜明珠般鑲嵌在無人問津的塵埃當中，靜靜蟄伏，等待着揚名立萬的那天到來。
直升機開始盤旋，山野比不上城裏，沒有現成的停機坪，更沒有標識等，飛行員只能通過記憶跟肉眼，在夜色中搜尋那塊可供落下的空地。
這對飛行員的技術是莫大的考驗，好在駕駛艙的那位是個老油條，雖然麻煩了些，但也沒在怕的。
“到了！”
隨着高度降低，姜染墨終於敢睜開了他那雙清冷眼眸：“我們這趟是以補充物資的名義來這裏，遠遠的看呂璐萱一眼，不要引起她的警覺。”
“講究這麼多，還說不是囚禁？”
“這中間牽扯的關係很複雜，等我們離開之後再跟你細說，你現在只需要知道，我們不讓呂璐萱跟外界聯繫，都是爲了她好。”
艾小草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但終究也沒再說什麼。
“咦，那是什麼？”
姜染墨不情願的順着艾小草手指的方向看去，纔看清楚那是何物，就趕緊逃命似的把身子縮了回來。
“那是索道。”姜染墨咳嗽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村裏的人就憑這個進出。”
艾小草想起了在遊樂場裏玩的那些玩意，想來是同一種原理。
可是用這玩意進出...
女生有些不懂：“爲什麼不修橋呢？”
“沒路。”
“那路呢？”
“在修了...”
...好吧。
這附近羣山綿延，悄悄又土質鬆軟，每逢大雨，就常有滑坡泥流之類的災害，極難動土開工，要不是這些年基建技術突飛猛進，通往小村的盤山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寫進計劃書之內。
“別擔心，這個村子安全得很，就算是百年難遇的雨季都沒遭過災，呂璐萱在這裏萬無一失。”
姜染墨看出了艾小草心中的擔心，就在此時，兩人感受到腳下傳來輕微的震動。
落地了。
隨行人員打開艙門，開始卸下跟中午一模一樣的另一套物資。
姜染墨胳膊遮住腦袋：“走了！”
兩人下了飛機，踉蹌走出了螺旋翼波及的範圍，艾小草整理了下凌亂的衣衫，就看見姜染墨把一包東西塞到了自己懷裏。
這啥玩意？
一頂遮陽帽，一副墨鏡，外加一隻口罩...口罩還能理解，但這遮陽帽跟墨鏡...艾小草擡頭望了望天，現在不是晚上嗎？
“總要遮掩下，不然你讓村民看到兩個呂璐萱一起出現，會怎麼想？”
行吧，這個理由暫且算靠譜。
艾小草穿戴完畢，只是大半夜裏帶着墨鏡跟盲人沒什麼兩樣，別說路了，就連屋檐上的燈籠到了她眼裏，都成了一拳橘黃色的光斑。
這根本就看不清啊！
正在艾小草猶豫着要不要把墨鏡摘下時，瞬間感覺一隻溫暖的大手將她手掌包裹其中，艾小草全身頓時觸電，想要撤回手臂，但那隻手死死的鉗住了她纖細的手腕，讓她難以抽身。
“哎呀，你做什麼？”艾小草怒道，但實則內心慌得小鹿亂撞。
“別動，你又看不清路，我領着你纔不會摔倒。”
姜染墨的生意平淡依舊，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逾越，艾小草又掙扎了兩下，但都是徒勞，無奈之下，只得重重的哼了一聲，表達不滿。
一條碎砂石鋪就的村間小徑，男人牽着女生的手，慢悠悠的踩在上面，林間蛙叫蟲鳴，剛好掩飾住了艾小草怦怦的心跳聲，而她一張藏在口罩下面的俏臉，早已熟的透紅。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牽着，從最初的抗拒到接受，只用了短短的幾秒。
這算是正常嗎？
艾小草說不清，似乎也並不反感姜染墨這樣對自己，這種感覺，說不上喜歡還是討厭，但總之都覺得怪怪的。
誒呀，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艾小草晃晃腦袋，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想這些有的沒的！
村子不大，用不了多一會就到了盡頭的老潘頭家，這裏是離寒江最近的位置，夜半寧靜時甚至能聽到潺潺的江水聲。
房屋面江背村而建，大有我自背對衆人，衆人不知爲何的高深莫測之意境，但說白了，就是院門對着寒江，方便老潘頭早起乘船打漁。
不錯的，老潘頭家時代以漁獵爲生，只是近兩年政府下了禁捕令，年過半百的老頭纔不得不遲來的體驗了一番失業的滋味，長吁短嘆之後，不情願的放下陪了他半輩子的魚叉，從倉庫裏淘來一杆生了鏽的鐵鋤頭，跑去了太太太爺爺傳下來，荒廢到認不出地的田裏，操起了見習農民的生活。
結果顯而易見，老潘頭家從村裏的中產階級一下子跌到了最落魄的貧困戶，有時候還需要鄰里鄉親的幫上一把，才能捱過最困難的時期。
倔強如老潘頭，也不得不在生活面前低了頭，沒辦法，他跟老伴還好說，糊弄一天是一天，可小孫子不行啊，小傢伙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爹媽又在外面打工，寄回來的錢也是杯水車薪。
不說別的，小孫子那顆掉了的門牙，到現在都沒長出來，就愁壞了老潘頭。
“這娃子是不是缺鈣？”
他喫飯的時候陡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也不一定是鈣，或許是微量元素缺失。”呂璐萱瞄了眼面色微黃的娃兒，“以後還是去漓城做個檢查的好。”
嘿呦，漓城，那可是大城市嘞！
老潘頭想了想，百里外的那座龐然大物他實在是搭不上邊，孩子他爸媽只是去了個什麼二線城市，生了病都不敢去醫院，那漓城可是首都啊，看病又要多錢？
花不起，還不如聽呂娃娃說那些聽不懂的微量元素來的實在。
偏偏就是這樣的娃兒，還是全村最歡實的那個，遠的不說，傍晚時這小子又跑去山溝溝裏的溪水耍，衝丟了一雙鞋，還樂顛顛的光腳回來。
“慫娃，你把鞋子還給你呂姐姐！”
孩子哦了一聲，要把拖鞋還給呂璐萱，但呂璐萱搖頭拒絕了。
“穿着吧，着涼了就不好了。”
“那你呢？”
“偶爾光腳踩地，接接地氣，對身體也有益處。”
老潘頭語塞，他弄不明白同樣是光腳，爲什麼對孩子不好對呂璐萱就是好的了，只是看到呂璐萱光腳踏在泥土地上，原本白皙的腳底板蒙上了一層泥沙碎渣，總是覺得有些對不起這苦命的女娃。
“等明兒我去鄰居家要一雙來！”
這就是窮苦人家的日子，連拖鞋都沒捨得多備一雙，不過呂璐萱也沒組織老人的好意，等到拖鞋要過來，她大可以去鄰居家給孩子補課，還了這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