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子靠在椅背上，閉目冥神，神情頗有些疲憊。
修爲到了這個地步，只要不是生死大戰，很少會感到身體上的疲憊。他之所以這副樣子，可能更多的是心累。
青鴻宴之前兩個最愛的女人已經讓他內心大受摧殘，青鴻宴上的混亂更是雪上加霜，結果兒子的死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房梁。
皇帝已經沉默地坐在這裏很久了。
帝女鳳去了不語山找天樞閣的人幫忙占卜，如果占卜沒有結果，那她肯定還要來到皇城要人。夜龍殿衛和監國府的人已經撒出去了，可到底能不能找到楚梁還是未知數。
可以想見未來還會有麻煩。
“唉。”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
“陛下，不如先回寢宮歇息一陣吧。”勞力士從一旁的陰影中走出來，老太監佝僂着身子，略有擔憂，“天都亮了，馬上又要上朝了。”
“不了，朕沒事。”皇帝搖搖頭，而後又道：“把海兒叫過來。”
勞力士聞言退去，不多時，二皇子就已趕來。
剛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只要不是非睡不可的凡人，宮裏應該沒有幾個睡得着。
“父皇。”二皇子恭順行禮。
他的神情同樣談不上喜悅，雖然十三皇子身死，太子之位最大的競爭者已然消失。但母親現如今吉凶難料，被囚禁在寢宮之中，還是讓他頗爲憂心。
對於武皇后是熒惑多年臥底這件事，皇帝下了嚴令不許外傳，既是爲了方便清剿宮中餘黨，以免打草驚蛇，也是爲了維護皇家體面。
而外界知曉的武皇后被囚禁的原因，只是她殺害了宮妃。
後宮爭寵殺人，這種事以往就有、以後也不會少，只是殺人者與被殺者都地位頗高，所以讓這件事頗爲驚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在禹朝上下傳揚開來，但也僅僅是作爲茶餘飯後的笑談。
若是皇后都是熒惑的人這種事傳出去，那可能就要大大動搖朝廷的威信了。
皇帝目光深沉地盯着他，半晌，方纔問道：“你母后的事情，你怎麼看？”
“父皇！”二皇子猛地跪倒，哀聲道：“母后殺死宮中貴妃，誠然罪重。還請父皇看在這麼多年夫妻情分，饒母后一命吧！”
“你只知她殺死宮妃？”皇帝問道。
“還有別的？”二皇子擡眼，目光中滿是澄澈的愚蠢。
皇帝一眼便確定，他對此確實不知情。這孩子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雖然性格軟了一些，能力也稍遜，可好處就是秉性純良、沒有心機。
若是武皇后將一切事情都告知於他，那他多半不會再有這般心境。
“伱母后是熒惑逆黨，昨夜宮中清剿的一切逆黨，都是她放入宮中的黨羽！包括宮妃和十三，都已經被熒惑滲透，而武皇后就是源頭！”皇帝頓聲道。
“啊？”二皇子直接撲倒在地，“父皇，這怎麼可能？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吧？母后她……”
“她確實有知返之心，所以朕不會殺她。”皇帝的語氣又稍稍緩和，“而且朕還會立你爲太子，只待你修爲達到第七境，便將皇位傳於你。”
“父皇……”二皇子口中喃喃，不敢擡頭。
看樣子是大腦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了，一時間有點處理不過來。
“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皇帝繼續幽幽道：“爲君不易，從今以後你務必砥礪自身啊。”
不語山，天書洞。
“阿鳳啊，你別急。”黃老顫巍巍擺着手，“不論是生是死，無不知總會給個結果，咱們不急這一會兒。”
“我沒急。”帝女鳳道。
“那你能不能把薅着我後脖領的那隻手撒開？”黃老道。
“噢。”帝女鳳鬆開手。
她來時幾乎是以一團火球的形態直接砸在不語山上，彼時天光未亮，天樞閣還以爲遭逢敵襲。直到帝女鳳把尚在熟睡的黃老從房屋廢墟中拎起來，圍攏過來的天樞閣弟子才趕緊散去。
原來是帝女鳳啊。
當她火急火燎地對黃老說“來求你幫個忙”的時候，睡眼惺忪的黃老都有些懵了。
啊現在都是這樣求人的嗎？
但是考慮到這個人是帝女鳳，也就見怪不怪了。
聽她說到楚梁丟了，黃老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可是新晉仙門狀元，要是第二天就在宮裏被熒惑殺了，那不止是對朝廷，對九天十地的威信都是一次打擊。
當然，那些打擊都是虛的，眼前發瘋的帝女鳳可是實實在在的。
黃老趕緊帶着帝女鳳來到天書洞，排名萬寶錄第二十一位的無不知就在其中，以黃老的地位倒是可以催動。
其實天樞閣是不願意對外幫人動用無不知的，因爲世人萬千，都會有掛念之時。如果開了口子，那不知道多少麻煩會找上門來，泄露天機過多，可能還會影響壽元因果，乾脆就一概拒絕。
這樣一來，那些真正有關鍵事情的人還是會來求，可數量就少得多了。
黃老帶她進入天書洞，走過幽深洞穴之後，只見其中一尊白玉般的石壁，散發着瑩瑩光亮。帝女鳳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所以也沒有太過驚奇……不過她上次來也是爲了楚梁來的。
所謂天書，其實並非書冊，而是一道具有先天靈感的巨大玉璧，能映照世間之事。
照盡天下事，方稱無不知。
黃老整理下衣衫，走上前去，先是恭敬行禮：“觀天一脈傳人黃五仁敬告，要事求問天書，還請賜予真靈。”
說罷，雙手拈決、雙目微瞑。
咻——
整面玉璧突然明亮起來，發出混沌而刺眼的光華，縷縷氣機從黃老身上傳出，似乎與那玉璧連接起來。
呼。
壁上風雲變幻，轉眼混沌散去，化作兩行大字出現。
“魚伏川底，循風化龍。”
“這是……”帝女鳳凝眸細看，喃喃道：“文字？”
“對，就是文字。”黃老睜開眼，略尷尬地笑了笑，道：“這指引的意思應該是，你尋找的人正在某處蟄伏，一旦時機到來，就會迎來化龍的際遇。”
“我問你他是死是活、人在哪裏，你答的這是什麼？”帝女鳳問道。
“活肯定是活着的，死人怎麼化龍啊。”黃老笑道。
“投胎？”帝女鳳質疑。
重開是吧……
黃老心中腹誹，而後無奈地搖搖頭，道：“總之楚梁的安全肯定沒有問題，而且還是一次機緣。只是他現如今所在的地方遮蔽天機，有可能是在某處陣法或者祕境之中。等到他再歸來的時候，一定會比從前更強。”
帝女鳳道：“那有沒有個時間，他要什麼時候回來？”
黃老緩緩答道：“自然是風起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