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共此心
    “原來是顧少俠!”

    待認清來者乃是少卿,何之遙臉色總算略有和緩。但卻依舊緊攥兵刃,不見半分閃身退讓之意。

    “如此深夜,不知少俠前來有何貴幹?”

    少卿面膛發紅,被近旁火焰一照,更覺滾燙好似發燒。

    他抱拳拱手,壓低聲音道:“我想見一見她,還請何師兄代爲通傳。”

    “家主今已安歇,倘若少俠確有要事,大可等到明日一早再來不遲。”

    “又或者,少俠可自恃武功,將我們統統殺死,則也自然不會再有人來阻攔。”

    何之遙心中怒猶未消,說起話來端的全無好氣。而少卿自覺理虧,亦只得姑且隱忍。雙方僵持不下,卻又皆不肯稍稍讓步。

    便在此時,反倒是從房中傳來一記人聲,總算將四下怪異氛圍打破。

    “教他進來吧。”

    “家主!”

    “我並無事,何師兄,你們也可先去歇息。”

    既有家主明令,饒是何之遙心中如何不甘,也只得冷哼一聲,示意衆同門收起兵刃,而後又命人讓開道路。

    少卿如芒刺背,還是在左右衆目睽睽之下,緩緩走到門前。而後心念一橫,胸中暗提口氣,就此擡腿邁進屋內。

    來到裏面素室白廳,周遭情形又教適才愈發微妙許多。楚夕若獨自坐在牀沿,數縷青絲之下,猶可看到半邊臉頰兀自微微腫脹。

    見是少卿進來,她起初身形稍晃,旋即又賭氣般將頭別向一旁。似是下定決心,再不肯與他說上哪怕隻言片語。

    如此,真要比何種打罵更加令少卿無地自容。他枯坐在一旁椅上,幾次三番欲待開口,卻又覺實在並無顏面。到頭來竟紅了雙眼,接連十餘個耳光落在臉上,直俟打的自己頭昏眼花,嘴角汩汩淌血,才總算停下手來,口中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你這是做什麼?”

    楚夕若玉容蒼白,雖心生惻隱,但依舊冷冰冰沉着臉孔。

    不過只因她終於願與自己說話,還是教少卿喜出望外,不顧舌頭兀自發麻,澀然甕聲甕氣道:“我來向你賠罪。”

    “若是如此,我已知道了。”

    少卿一時啞然,竟不知該如何是好。直至微風琳琅,潛入窗櫺,這才輕輕打個寒戰,囁嚅嘴脣,追悔莫及道:“是我不好,教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我……”

    “好一個是你不好!”

    楚夕若氣極反笑,忿忿然大叫道:“你身爲義軍領袖,手握是無數江湖同道的安危,肩上是幾十萬江夏父老的性命!卻只爲圖自己心中意氣,一時衝動,便把他們全都不管不顧!”

    “我受些委屈又有何妨?可你明知自己責任至重,卻還任由着性子胡來!要是……”

    回想早前情形,若教少卿當真帶領衆人重返江夏,足足數萬守軍,也勢必十不存一,淪爲金兵刀下亡魂。至於他本人武功再高,多半亦會如結義時所立誓言一般,與賀庭蘭雙雙共赴黃泉。

    楚夕若最後雖止住話頭,可實則想說,卻是一旦他果然身死,又教自己如何自處?幾度深情所至,更教眼眸發酸,險些怔怔落下淚來。

    少卿見狀大急,忙不迭起身上前,想要將她雙手握住。奈何楚夕若正自着惱,恨恨翻個白眼,一番極力抵擋抗拒,終使少卿兩條手臂僵在半空,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你可知道,當初我同二哥初見之時,只是覺他非但木訥,更同樣膽小的可以。”

    二人對面而坐,彼此皆默默然注視腳下。俄頃,少卿忽再度開腔,而所說之事卻令楚夕若心頭一顫,不覺暗暗變了臉色。

    “那時所以三人結義,實則也不過是我想和大哥結交。至於二哥……把他獨自晾在一邊總歸不好。”

    “只是誰能想到,我這個自誇膽大包天的,竟然逃出了城中,苟活了性命。反倒是他這樣個膽小之人……即便到最後,也不願過江求條生路。”

    他臉上熱辣辣痛意猶在,卻仍忍不住追憶過往,露出一絲黯然苦笑。恍惚覺昔日情形歷歷在目,奈何斯人已逝,落月屋梁。胸中縱有千般話語,早已無處再行訴說。

    “是了,我其實早該想到。”

    少卿喉嚨若堵,似有熊熊烈火炙烤。思緒又驀地回到那日公堂之中,賀庭蘭說已對凡事皆有打算。

    彼時自己因守城忙得焦頭爛額,竟然獨獨未曾聽出箇中弦外之音。設使當初能再多些細心縝密,則是否便能勸其人回心轉意,如今依舊陪在自己身邊?

    他越想越覺自責,最後但將兄長之死悉數歸結到自己身上。揚起手來又欲再打,腕間卻忽被人死死抓住,愕然放眼一望,乃是楚夕若雙瞳剪水,湛湛瀲灩清波。

    她嬌軀輕移,雙手放在少卿膝蓋之上,雖未開口,卻足以勝過萬語千言。少卿周身微顫,數次抽搐鼻峯,竟又端的欲哭無淚。屋中一片寂寥,唯餘嗖嗖風聲愈緊,吹皺幾處燭淚融融。

    少女道:“江夏一戰,咱們皆有至親之人喪命。”

    “到了如今,你我唯有繼續朝前,既爲這幾十萬的父老百姓謀一條活路,也爲他們……走完本該親自來走之路。”

    “你……你還願意陪着我麼?”

    少卿又驚又喜,瞪大了兩眼向她看去,反倒教楚夕若忍俊不禁。破涕爲笑之餘,兩根指頭在其臉上輕輕一捏,柔聲細語道:“可還覺得痛麼?”

    “不痛!不痛!”

    少卿如聆仙音,一番擠眉弄眼,總算露出一副難看至極的粲然笑容。同樣在她左頰間摩挲撫過,小心翼翼道:“那你呢?又可曾感覺好些了麼?”

    “這裏倒也無妨。”

    楚夕若話音稍輟,回手一戳自己左邊胸膛,秀眉淺蹙道:“可心裏還依舊難過的緊。”

    “若是如此,顧某願把自個兒的心給掏出來,專門爲楚家主賠罪!”

    少卿撲哧一樂,作勢向眼前這嬌美少女撲去。楚夕若驚呼一聲,閃身從旁躲過,終於轉嗔爲喜。許是白天經歷頗多,須臾兩人皆覺乏累,便草草在屋中和衣而眠,只將十指彼此扣在一處。

    翌日清晨,杜衡便依昨夜二人定計,將百姓愈往南面遣送。另一邊亦向渡口派出哨騎,前去打探敵軍活動蹤跡。

    而一切也果如雪棠所料,隔天午間,便有金兵小股人馬,約莫數千人乘船靠岸。先是在四下伐木鑄牆,建立營壘,再把埠頭擴建增大,以供對岸援兵隨後趕到。其間亦曾向外派遣斥候,但因義軍事先已有準備,故而並未遭其察覺蹤跡。全軍藏匿在數十里外崇山峻嶺之中,人人蓄勢待發,摩拳擦掌,靜待來日決戰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