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六十一章 槐花香
    “您別驚惶,晚輩是奉秦前輩之命前來照料您的,這其中絕無半分惡意。”

    聞得此話,秦夫人總算稍稍卸下心防。露出一對怯生生的眼珠,喉嚨處微微一陣聳動。

    “秦松篁?他……他自己又到哪裏去了?”

    楚夕若溫言細語,遂將秦松篁因要爲少卿療傷,故而無暇抽身之事娓娓道來。秦夫人聽罷半晌無言,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失落,又將目光遙遙投向門外,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何事。

    “你說……是秦松篁教你來的。那……你又究竟是誰?”

    楚夕若微一怔神,片刻深吸口氣,輕聲答道:“我……我是他老人家的侄女,前幾日收到叔父信後特意趕來,便專門是爲照料您日常起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對於此話,秦夫人好似深信不疑。總算哂然一笑,一張面龐縱然歷經韶華濯練,依舊難掩曾經麗色萬一。

    她顫巍巍伸出手來,緩緩柔聲道:“秦松篁既是你的叔父,那你便同樣乃是我的侄女。”

    “好孩子……來!再靠的近些,教我好生看一看你……”

    楚夕若心中惴惴,但也還是依言上前,半縮下身來與秦夫人四目平視。

    秦夫人目蘊異光,分明喜不自勝。兩隻微涼手掌分別在她臉頰間輕輕撫過,許久方心滿意足般垂下臂膀。可不知怎的,她又忽神色一黯,忍不住怔怔落下淚來。

    “要是我也能同他有個一兒半女,真不知該有多好吶……”

    “秦夫人……”

    楚夕若心頭一懍,驀然憶起秦松篁言道妻子因與昭陽劇鬥遭逢重創,以至身體每況愈下。而這二人三十年來竟不曾留有子嗣,恐怕多半同此不無相干。

    如今既見秦夫人獨自神傷,她着實於心不忍。一句話竟脫口而出,全無半分猶豫遲疑。

    “若蒙您不棄,不如便將夕若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從此牀前膝下,左右寸步不離。”

    “你此話……可是當真?”

    秦夫人眼底閃爍流光,分明激動不已。楚夕若點點頭,自不忍打破她心中滿滿希冀,便直接跪倒下來,鄭重其事道:“皇天后土,共爲此鑑。”

    “好女兒!好女兒!”

    秦夫人喜極而泣,重新將她手腕緊緊攥住。楚夕若強顏歡笑,姑且忍耐肌膚間陣陣痛意,直至又過小半盞茶的工夫,才被她戀戀不捨垂下手來。

    “秦夫人,夕若先來爲您洗漱,之後再……”

    楚夕若話未說完,卻見秦夫人胸膛起伏,倒似賭氣般忿忿別過頭去。而見對面少女兀自不明所以,遂又白眼一翻,委屈巴巴道:“你剛纔喚我什麼?”

    “我……”

    楚夕若爲之語塞,眼見她臉上殷切期盼,終於暗自橫下一條心來,喃喃張了嘴脣。

    “娘……”

    這一聲娘喚過,楚夕若登覺神識一陣恍惚。遙遙憶起此刻兀自身在江夏的方夢嵐,心下端的五味雜陳。

    想自己一去數月杳無音信,如今又落得個欺師滅祖,背棄家門的千古罵名。也不知母親聞聽此事,那又究竟會怎樣傷心難過。爲人子女非但難以侍奉左右,更累得父母如此勞心傷神,思來也當真不孝之至。

    “這纔是了!好極!好極!”

    秦夫人喜不自勝之聲,終於將楚夕若一腔思緒重新拉回近前。兩靨泛起一絲慘然笑顏,自知與其在此胡思亂想,渾渾噩噩,倒不珍惜眼下,方纔來得更爲實際。

    她收拾心境,將帶來一條手絹深深浸入水中,待又重新仔細擰淨,纔在秦夫人兩片面頰之上輕輕擦拭。秦夫人雙目輕闔,對此極爲受用,不多時整理停當,楚夕若本意扶她躺定歇息,秦夫人卻執意要到院中走動,少女拗她不過,只好勉強答允。

    二人遂一同前往屋外,楚夕若心中謹慎自不必言,反觀秦夫人則全然乃是另外一番思緒。只見她興致沖沖,便在院內來回打轉,四下裏一番東張西望,倒像是對眼前一切無不頗感新鮮。

    清風徐來,撩撥發梢。數縷曦陽自婆娑樹影間篩落斑駁,在她臉上隱隱灑下幾許淡紅微光。楚夕若默然站在一旁,待時候漸久,不由亦被這久違暖意微微浸染,一襲水色裙裾翩躚隨風,恍若凌波仙子出塵遺世。

    “道未可聞,聞而非也。道未可見,見而蒙也。道未可言,言而杳也。道未可知,知而亂也。我想請問前輩,既然這道術二字無形無質,化相弗載,那又究竟要人如何追尋?倘若當真無處可尋,這通篇字句豈不盡是言之無物,不過是何人故作高深的賣弄之語而已?”

    二人正在院中駐足,忽聽對面屋中傳來少卿之聲,無疑對剛剛自己所言頗覺不以爲然。

    楚夕若微微動容,唯恐他態度如此倨傲,反倒惹得秦松篁不悅。方欲湊近前來聽個清楚,耳邊卻又再度響起一席平和中正之音。

    只聽秦松篁道:“道術無形,卻又有形。古之聖人法相天地,所循唯一。生民所以得於熙熙者,皆賴其大者牢籠天地,而其小者潤物無聲。流沙銷石,渙然冰釋,潛移默化間已是地覆天翻,嶄新宇宙,唯獨世人卻還懵然渾不自知。”

    “其理如此,武功亦然。你不妨自行一試,暫將自己往日所學悉數摒諸腦後,潛運內息任其流轉周身,且看究竟會有何種不同。”

    凡屬江湖中人,一旦有精妙武功驟然擺在眼前,那也定會對此趨之若鶩。楚夕若雖覺從旁偷師實在不甚光彩,但在好奇心驅使之下,仍不由得依着秦松篁此話暗暗照作。而便是這略微一試之下,所得竟也果真非同尋常!

    此刻她但覺內力所到之處,恰似春風化雨,潤澤萬物。周身上下暖意融融之餘,更教小腹處微微略感發脹。凡此種種一併而論,渾是種前所未有的泰然舒暢。

    秦松篁話音復起,字字俱堪珠璣,“所謂植塞天地,橫彌四海。舒幎六合,卷獨一握。”

    “得於蒼蒼,悟於玄黃。發於肺腑,忘於道術。則天地博及,任所暢意。攬物悠遊,紘殥足往。”

    “不錯不錯!也正因如此,這纔有了後面所言日月疊璧,垂麗天象,山川煥綺,鋪理地形,以及外修靈府,往聖存棲,五行所秀,天地唯心兩句!”

    少卿失聲驚呼,恰似在面打開了一道全然未曾設想過的坦途通路,實難壓抑心中欣喜若狂。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同如此至理相較,眼下自己身上諸般傷勢反倒成了旁枝末節,實在半點不值一提。

    “你不必聽那秦松篁在裏面胡說八道,其實我的手段也絕不比他遜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