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德文被劉裕強行帶出京,名義上作爲先鋒,到達彭城後便安置在驛館之中。
心知自己不過是劉裕的人質,司馬德文異常消沉,每日歌舞醇酒爲伴。傅容等人到來之時,司馬德文正在廳堂之中觀賞歌舞,酒有五分醉意。
傅亮、劉遵考上前見禮,司馬德文醉眼斜看,“呵呵”笑道:“原來是傅中郎(太尉從事中郎),可是宋公收復了洛陽,讓孤前往皇陵祭祀。”
聽到琅琊王出聲譏諷,傅亮顏色不變,微微躬身道:“睢陽城指日可下,不用多久便能請王爺前往洛陽。王爺出京有段時日,天子甚爲想念,有意請王爺迴轉,愚此次奉宋公之命前來送王爺返京。”
司馬德文眼神一亮,酒意減了幾分,坐直身子捋了捋散亂的鬍鬚,道:“宋公讓孤回京?”
“不錯,請王爺稍做準備,兩日後動身。”
等傅亮等人離開,司馬德文揮退舞女,靜坐了片刻,起身迴轉書房,對身邊的侍從道:“去請曾內史前來。”
琅琊王隨軍前往洛陽,王府的僚屬有不少官員隨行,王府內史曾安便是其中之一。
曾安來到書房向琅琊王行禮,司馬德文笑道:“齊由,且坐下說話,孤有幾句話問你。”
屋內酒氣熏人,司馬德文滿面通紅,曾安知道這位王爺又在借酒澆愁,心中暗歎,生於帝王之家享受榮華富貴,亦有許多風險磨難,尤其是末代宗室,等劉裕篡位之時,便是司馬氏命喪之時。
曾安依言在一旁坐下,司馬德文壓低聲音問道:“齊由,雍公可從羌胡之地迴轉?”
司馬德文貴爲琅琊王,身邊遍佈劉裕的眼線,形同被軟禁一般。曾安是楊安玄擺在明面上的人,沈田子自然派出軍情司的人加以監視,可是亦不能限制曾安的行動。
楊安玄交給曾給大量財物,讓他交結朝中官員和京中人物,不少人都樂意與他來往。曾安背後是雍公楊安玄,雍、宋相爭局勢未明,能事先通過曾安交好雍公豈不爲自己多準備條路。
曾安走到哪裏都有軍情司的人跟隨,但卻阻止不了他呼朋喚友,酒席交談間很容易便能探聽到想要的消息,沈田子總不能將與他交往的人都抓起來。
見曾安點頭,司馬德文呼了口酒氣,喃喃地道:“難怪宋公會讓孤迴轉建康。”
曾安道:“宋公兵阻於睢陽,雍公已派出援軍,這場爭戰怕是要曠日持久,所以宋公纔會讓王爺先行迴轉。”
司馬德文冷聲道:“宋公讓愚回京城,並讓傅亮陪同,怕是有所圖謀吧。”
曾安心知肚明,劉裕此次從雍公手中奪取了不少地盤,肯定會指使劉穆之、傅亮等人爲其加官進爵,說不定圖謀加九錫。
王莽篡漢給後世權臣篡位留下了一套流程,第一步是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朝,這一步劉裕已經完成。
但史書上記載獲得這三項殊禮的大臣不在少數,周姜尚、漢蕭何、曹魏曹真等人都曾得此三項殊禮加身,並不表示臣子有篡位之心,只是天子用此殊禮加於重臣,讓其彰顯尊貴、震懾羣臣。
但若是走到第二步加九錫、出警入蹕那便是昭告世人,權臣要謀朝篡位了。
所謂的“出警入蹕”,即帝王出入時警戒清道,禁止行人來往的禮儀。
那些想改朝換代的權臣無不例外要追求“九錫”和“出警入蹕”的殊禮,而那些忠誠的重臣則會拒絕表明態度。三國蜀漢諸葛亮拒絕過劉禪爲他加“九錫”的建議,以表明自己的忠心。
第三步封邦建國、篡奪社稷。其實劉裕已經走在這條路上,朝廷封其爲宋公,以彭城、沛郡、蘭陵、下邳四郡爲封地,劉裕讓傅亮迴轉京城,極可能要求擴其封地,謀求九錫。
司馬德文潸然落淚,晉室的氣數其實在桓玄篡位時便已盡了,當初桓玄兵敗帶着自己和兄長逃出建康,今天劉裕北征帶走了自己,晉室早已名存實亡,只是不知將來自己的命運如何?
曾安看到司馬德文落淚,輕嘆一聲道:“王爺不必傷懷,雍公爲人寬仁,王爺與雍公是姻親,將來可託弊於雍公,定能安然無恙。”
司馬德文哀嘆道:“孤若能前往襄陽,相信雍公會善待孤,可是宋公怎麼可能放孤前去襄陽?但願茂英將來能脫離苦海,平安喜樂。”
兩人還未說上幾句,屋外響起禇秀之的聲音,“王爺,愚聽聞王爺喝多了酒,已命僕從準備了醒酒湯。”
司馬德文以袖拭淚,苦笑着對曾安道:“孤的這位舅兄得了宋公之命,對孤捉緊得很,聽孤見你便急着前來。”
門外再度響起禇秀之的聲音,“王爺,臣請覲見。”
曾安起身道:“容臣告退。”
來到屋外,見禇秀之挺身站在廊外,階下有兩名侍女捧着羹湯站立。
曾安對着禇秀之揖了一禮,禇秀之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曾內史倒是很得王爺信重,遇事第一個便是召見你。”
曾安很看不起禇秀之,此人出身陽翟禇氏,其妹又嫁於琅琊王,身爲皇親國戚備受皇恩,見晉室傾覆在即,卻甘當劉裕走狗,監視琅琊王的舉動。
這樣薄廉寡信之人,曾安懶得理會,大袖一甩,昂然離去。
褚秀之暗暗咬牙,看你能得意幾時,等到宋公平滅楊安玄,你便在劫難逃了。
五月二十六日,琅琊王司馬德文在數百兵丁的護送下登上船隻,在傅亮的陪伴下南下歸京。
…………
五月十八日,錢磊率六千水師,大小船隻百餘艘順江而下,五月二十日到達橫桑口(今湖北省天門市東南),此處距溳口不過七十餘里的路程,至多一個時辰便可到達。
雍州水師到達橫桑口已是申時,錢磊決定暫時在橫桑口停泊紮營,設立進攻溳口的基地。
錢磊想得很清楚,主公交待他見機行事,利用水師行動便捷的優勢撬動王仲德的佈署,牽動其大軍追擊,在行動中殲滅其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