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繡南枝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他之心,固若磐石
    蘇南枝捕捉到船長臉上的一絲侷促。

    那艘漁船比小舟大四倍,船中部是圓拱形的棚頂,裏面放了一排裝魚的水桶,然而,蘇南枝眼尖地發現,浴桶處似乎有一抹緋紅的裙角。

    冬日寒風揚起時,那截沒藏好的紅裙角還隨風飄起!

    蘇南枝使着輕功,在船長的猝不及防中,腳踩小舟頂飛了過去,一把攥住紅裙女子的手腕,將她從魚桶後面拽出,這才定睛一看:“狄錦姿?”

    狄錦姿顯然沒想到,蘇南枝會突然飛過來,一把將她拽出去,拽到大衆視野中,當即勃然大怒:“大膽!你居然拽本公主?若是把本公主拽入冬日的河中,凍出個好歹,你該當何罪——”

    “倒是北狄公主該當何罪?!”蘇南枝冷聲截斷她的話,指着方纔被她撞沉的小舟,“方纔我與攝政王泛舟議事,你卻差使漁船撞來,王爺乃國之棟樑,若他有個好歹,你又當如何?”

    “我從未差使船家撞你們!”狄錦姿道,“你誣陷我!”

    蕭沉韞瞥了眼岸邊的隨從,隨從便飛下漁船,去搜船家的身,果然——

    從船家的袖中搜出一紫色荷包的金子,荷包上繡着北狄紫鳶花圖騰。

    蘇南枝掂量着約莫有五兩黃金的荷包,美眸冰冷,淡淡一笑:“敢問公主,這又當如何解釋?你未指使船家,爲何船家袖中藏着你的荷包?”

    “他、他他……”狄錦姿咬了舌頭,連忙解釋,卻又還沒想好一番好說辭。

    蘇南枝光不在狄錦姿身上停留,反而灼灼逼視船家:“船家,我是南枝郡主,那位可是攝政王,你可要想好,如實坦白,今日是你主動要撞我們,還是你受人差使?你只是一個普通漁夫,你又如何當得起這責任——”

    她平靜而極具威迫力的話語尚未說完,船家連忙掀袍跪下,已經嚇得冷汗涔涔,擡起粗袖擦額頭:

    “南枝郡主,您、您息怒!確實是她指使草民的!這湖面寬闊,本來草民好好地行船,這位姑娘忽然跳上船,給了一荷包金子,便讓草民撞去,若不遂她願,她便要砸了草民的船。草民也是受人脅迫!”

    漁夫剛要朝蘇南枝磕頭時,蘇南枝彎腰將他扶起:“你即是受人脅迫,便不報官追究你責任,但,北狄公主,我再次奉勸你安分守己。”

    她銳利如箭矢的目光,冷幽幽掃向狄錦姿。

    狄錦姿便覺得喉嚨一緊!

    想她狄錦姿也是北狄公主,從前向來只有她耀武揚威的份兒,如今卻在大慶被蘇南枝屢屢壓一頭!

    狄錦姿恨,恨蘇南枝處處壓她一頭,恨蘇南枝搶她肖城哥哥,恨蘇南枝每回都能識破她讓她難堪!

    狄錦姿氣糊塗了,高高揚手,便狠狠朝蘇南枝打過去——

    蘇南枝並未躲閃,不退不讓,她在等,等蕭沉韞替她接這一巴掌,亦或者等這一巴掌打在臉上。

    她在等,在等蕭沉韞的態度。

    寒風夾雜着水中蘆葦的清冷香,拂面而過,揚起她的額發。

    她素來平穩冷靜的心,乍起一層層水花,直至掀起駭浪,耳畔有勁風襲來——

    蕭沉韞將她拉到身後,下意識穩準狠地扣住狄錦姿手腕,眸底劃過戾氣,質問:“做什麼?”

    “肖城哥哥,你沒良心!!”狄錦姿咬牙,瞪出了眼淚花,“我當年救你兩次,你不是苦苦找我了四年嗎?怎麼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你忘恩負義!”

    兩次……

    蕭沉韞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質疑,隨後鬆手,無聲承受狄錦姿的指責。

    蘇南枝心裏的駭浪逐漸平息,緩緩睜開眼,她已經被蕭沉韞拉到了身後,被他高大偉岸的身軀,嚴嚴實實護住了。

    從這一巴掌裏,已經可以看出蕭沉韞的選擇了。

    狄錦姿極爲不滿蕭沉韞護着蘇南枝,她紅着眼,咬牙道:“宮宴之日,本公主必然要挑選你爲駙馬,作爲和親!”

    這回……

    蕭沉韞終於開口了:“勞請北狄公主收回此話,本王無意讓你當衆難堪。”

    “……”

    狄錦姿氣的胸口起伏不平,狠狠摔袖,仍侍女扶着踩上木板,走回岸邊,獨自黯然離去。

    蘇南枝看着那抹憤然離去的背影,緩緩道:“若她真要在明日的宮宴上,選擇王爺作爲和親駙馬,王爺該當如何?”

    “該當,拒絕。”

    蕭沉韞擲地有聲地回答,給予蘇南枝足夠的安全感。

    “若她執意如此呢?”蘇南枝滿眼迫切的追問。

    “那便,執意拒絕。”

    蕭沉韞溫聲失笑,擡手撫摸她眼角眉梢,輕輕摩挲她的臉頰,“你也會害怕失去本王嗎?害怕本王娶別人爲妻嗎?”

    “不害怕。”雖是這麼說,蘇南枝臉上卻笑的有些心虛。

    怎麼會不害怕呢?

    看着你娶別人,怎麼會不害怕呢……

    但女兒家總歸是有些小驕矜的,她虛張聲勢地說不害怕,可那雙水盈盈的美眸裏,分明寫滿了膽怯。

    蕭沉韞笑着點頭:“你不害怕,本王也害怕。害怕本王娶了別人,你會拿刀砍了我。”

    二人有說有笑地走上岸邊,經過狄錦姿那麼一打攪也沒了行船的興致。

    冬日,今天難得有這樣好的太陽,溫暖而不炙熱。

    因着馬上臘月三十,除夕夜,不少人在鏡月湖附近的嘉善寺燒冥幣、祭奠親人。

    此時,已近黃昏時刻。

    落日餘暉一點點沉沒在四合的暮色中,行人漸漸四散歸家。

    蘇南枝視線移到映照着大片夕陽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風乍起時,攪亂一池的金輝。

    她與蕭沉韞閒聊了一路,走到嘉善寺,打算給亡母幼弟燒點冥錢,卻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穿黑色斗篷,頭戴黑色兜帽,從背影來看,看不出男女,可此人跪在蒲團上朝火盆裏燒冥錢,俯身時,斗篷前傾,便露出一截牡丹花色的繡鞋。

    是個女子。

    背影清瘦,舉止神祕,特地避開人多的地方,選了寺中一個角落。

    這雙鞋,很眼熟,蘇南枝曾見蕭子珊穿過。

    蘇南枝心中一動,有些惻隱之心,她捐了三兩善款,提了一竹籃銅圈冥錢,跪在那女子的身側。

    女子似乎察覺有人走來,又躲避地轉了個背,匆匆忙忙將手中所有冥錢放入火盆。

    “子珊……”

    蘇南枝輕輕的喚。

    那女子忽然脊背一僵,整個人開始不可控制地微微顫抖,隨後,她轉身就跑。

    蘇南枝手中竹籃哐當掉地!疾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