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像是陷入某種回憶,緊蹙眉頭、面露恐懼,像是被人緊掐住了喉嚨,開始呼吸不暢,嘴角囁嚅多次,才終於成功揭開塵封已久的祕密:
“三十年前,聖上尚是太子,太子妃仍是智賢皇后,而繼後左如月尚未婚嫁,性子與現在截然不同,敢愛敢恨、活的恣意。”
“左如月遊玩嵩陽對蘇正一見傾心,被拒後照樣熱烈追求。直到智賢皇后死於邊疆,衆人推舉左如月爲繼任太子妃,左如月暗中找到蘇正說她懷有身孕,恰好被我聽到。”
她臉色驟然一變,如臨大敵般緊張道:“……左如月當上太子妃七個月後,生下當今太子。”
蘇南枝臉色猛變,連給姨母淨面的手都在不停發抖,幾近窒息!
姨母心緒跌宕起伏,情緒激動地接連嘔血,不斷大喘氣:“四年前瑩兒回家省親……神色恍惚、精神不佳,曾夢中囈語此事……回程慘遭殺害,我便知道,是繼後派人滅口……”
下刻!
楚冷曦囁嚅的嘴角僵住,渙散的瞳孔急劇擴睜,拼盡全身餘力將蘇南枝拽入懷中,彎腰死死抱住閨女的腦袋——
一支迅猛如雷的利箭,穿破火海射向蘇南枝,在她耳畔掠起凌厲冷風時!
楚冷曦慘叫出聲,毒箭嵌進姨母后背!
溫言斐闖入馬車,死死護住二人!
可一切都遲了……
蘇南枝哭着將替她擋劍的姨母,攬入懷中。
楚冷曦眼角不停滾落血淚,已徹底說不出話,萬般艱難地扯了扯脣角:
枝枝……
不要報仇……
要開心幸福地活着……
她指尖帶血,在蘇南枝掌中寫了個錦字,欲言又止後手垂落在地,死不瞑目,但目光依舊寵溺憐愛,溫柔地看向閨女所在方向。
蘇南枝雙肩顫抖,眼淚撲簌而下,再也剋制不住地悲慟大哭!
她讀懂了姨母的脣語:不要報仇……
但她蘇南枝,怎麼可能不報仇!
孃親、姨母、幼弟,皆因左如月滅口而死,血海深仇怎能不報?
蘇南枝目光冷如萬年冰川,帶着前所未有的殺意凝視前方,內心恨意如驚濤駭浪般洶涌澎湃,臉上便越發沉冷死靜的可怕。
無能的仇恨、弱者的憤怒都是無用的,得強大起來,蓄出與其一戰的實力,才能殺敵!
她緊緊咬死的牙齒在打顫,如絕望之鳥悲痛嗚咽,卻不再痛哭出聲。
她依舊難過的要死,絕美的面容卻逐漸冷戾,現出前所未有的狠決殺伐,纖指緊握成拳,忽而,脣角勾起寒冰般的冷笑。
蘇南枝整個人沉冷如死潭,一言不發地爲姨母斂屍。
馬車外,豆大冷雨砸下來,與楚府火海分庭抗禮。
直至暴雨如瀑,楚府大火終於滅了,蘇南枝剛好爲姨母斂完屍、裝棺安置,擡進楚家郊外的莊園。
漆黑的暗夜,冰冷的寒雨,莊園微弱的燈火不停搖晃。
蘇南枝跪在靈堂前的庭院裏,任憑疾風驟雨打溼衣襟,始終沉默不語。
春盛堅若磐石,跪在她身後良久,終於掩脣哭出聲:“姑娘好歹說句話……你這樣不喫不喝不說話,我害怕……”
蘇南枝羽睫微動,夜雨淌過她溼漉漉的眼,淡嗯了聲。
溫言斐掀袍,驟然跪地,跪在她身側陪着她。
“你爲何要跪?”她終於說話。
“我跪的是,姐姐的姨母。”
“其實你不用如此……”
“我心甘情願。”
“謝謝你。”
“那我也要謝姐姐的那碗長壽麪。”
“只是一碗麪罷了。”
嘈嘈切切的夜雨蓋住了少年的欲語還休:“不只是一碗麪。”
春盛、溫言斐陪蘇南枝跪了整晚。
淅淅瀝瀝的涼雨也下了整夜,天空烏雲密佈,灰濛濛的一片,等到辰時一刻仍不見一絲天光。
天低的快要塌下來,氣氛壓抑的可怕。
楚家老爺病逝,楚家老夫人死了,兩個親生女兒也慘遭橫死,唯剩楚瑩生的三個蘇家外甥。
陸陸續續有親朋好友來弔唁,紛紛嘆息。
“楚家何其慘,連香火都沒個子嗣延續……”
“女兒生的外甥,便不算子嗣?不算血脈嗎?”跪在雨裏的蘇南枝,嗓音低啞乾澀。
蘇南枝跪到發麻的雙膝,如百蟲撕咬般痠疼。
她撐着地站起身,走向靈堂,看着風中飄搖快熄滅的香燭火焰,蒼白到可怕的手指,點燃新的香燭,續上了香火,盯着那明晃晃熾熱的燭光,平靜道:
“女兒同樣算延續香火,亦可,撐起一片天。”
衆人看向那抹白裙染血的年輕姑娘,不過才二十,溼漉漉的青絲散披在兩肩,血裙滿是髒污,卻也難掩一身風華,那雙眸絕美如畫,卻似容納着千山萬川,沉穩、明睿、大氣。
一時間,無人再反駁蘇南枝的話,竟有些相信,她可以撐起一片天。
待到雨停時,耀眼的天光終於殺破厚重烏雲,灑落廣袤無垠的大地。
莊園府門前的小路上,響起陣陣馬蹄急停聲!
衆人朝門口循聲望去。
只見身穿金線繡麒麟廣袖官袍的蕭沉韞,墨發微亂,翻身下馬跑進靈堂,看着那抹白裙染血時,將正在上香的女子拉入懷中,緊緊抱着。
他呼吸紊亂又急促,緊緊抱住蘇南枝的細腰。
蘇南枝愣怔了一瞬,手中點燃的香燭不慎燒着他袖袍,蕭沉韞沒有管,哪怕陛下親賜的特製官袍只有這一件,他暫時也不想鬆手。
“本王聽說……”
“我沒事。”
“本王來遲了……”
“沒關係。”
蘇南枝鼻尖皆是蕭沉韞身上的雪松清冽香,染了夜雨的懷抱溼溼涼涼的。
在火即將灼燙到他手時,蘇南枝才反應過來,急忙推開他,拿水潑滅了火。
冷水潑在身上,蕭沉韞才找回理智,看着眼前從容冷靜的女子,眼眶微紅尚有哭過的痕跡,終究是不顧所有人的目光,將她攔腰抱起,抱進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