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得到消息,立刻就來了。
林嘉睡了一覺醒了,披着頭髮坐在牀上正發呆,目光落在空氣裏,茫然。
小寧兒引着肖氏進來,正看到這一幕。
肖氏一陣心酸,過去坐在牀邊:“嘉娘。”
林嘉喚了聲:“嬸子。”
她握着林嘉的手,像桃子一樣,先安慰一通,無非是節哀順變那一套。
因這種時候,也真沒別的什麼話能說的。
林嘉喚小寧兒:“給嬸子沏茶。”
肖氏見她這種時候,還能冷靜行事,依禮待客,心下放心了許多。
便試着問起杜姨娘臨終的情況,林嘉道:“挺好的,沒遭罪。”
“沒遭罪就好。”肖氏唏噓道,“我們家那口子,走的時候遭了大罪的。”
再問起身後事,林嘉都說了。
肖氏讚道:“凌家家風講個‘仁’字,不愧是百年世家。”
她羨慕杜姨娘:“她這歸宿好,以後有享不盡的香火。”
杜姨娘將要葬入凌家的祖墳,以後伴着凌三爺、三夫人一起享十二郎的香火。
這在時人來看,是福分,是福報,是一個女人的好歸宿。時人最怕的還不是活着的時候受苦,而是死了之後入不得某家的祖墳,成爲孤魂野鬼。
桃子也是用這套來安慰林嘉,才讓她放開了扒着車的手的。
林嘉點點頭。
只她沒穿好衣裳,這樣見人不夠禮貌,便起身開箱拿衣裳。
肖氏見她從箱子裏拿出來的竟是孝服,問:“你要給她穿孝?”
林嘉點點頭:“我想穿一個月。”
肖氏感嘆:“也好,終究是養了你一場,也算是養恩。”
杜姨娘是林嘉的堂姨母,是異姓隔房已適人的女性長輩,在“長輩”這個詞前面的每一個前綴,在五服關係中都要減一等,全減完之後,按照五服關係,她是不必給杜姨娘穿孝的。
但她想穿,穿一個月,算是報杜姨娘的養恩。
肖氏頗爲杜姨娘欣慰。
幫她穿好衣裳,肖氏低聲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林嘉沉默了一下,道:“我年紀大了,該說親了,會請蔡媽媽幫忙。”
至於三房想讓她給十二郎做妾的事,她覺得羞恥,不願意別人知道。
按照杜姨娘的關係,林嘉是三房的人,三房理所應當地該把這件事挑起來。別房的人不好插手她的事。
何況肖氏連別房都算不上。
她自己的能力有限,更明白林嘉說親的難處,已經超出了她能幫忙的範圍。三房的人來幫忙,總比她強得多。
她點點頭,問了另一個特別現實的問題:“姨娘的東西,三房可說了怎麼處理嗎?”
林嘉愕然。
肖氏便明白,林嘉根本沒想到這一層。她嘆了口氣,解釋道:“她是妾,身上一針一線都是夫家給的。她若有孩子,私房自然是留給孩子的。可……”
可杜姨娘沒有孩子,林嘉不是她的孩子。
妾沒有嫁妝,都是光身子進門的。妾的親戚也根本不算正經親戚。
杜姨娘房裏的東西理論上來說,都是凌家的東西,不該由姓林的人來繼承。
實際上問題大了。
肖氏從前是主母,她懂。
她解釋明白了,悄悄跟林嘉說:“你也在凌府裏養了好幾年了,我是覺得三夫人那個人倒不會在乎姨娘那點私房。”
“只是……”她說,“要不然你把姨娘的私房銀子先收起來一半?”
藏一半,要萬一三房真要收回杜姨娘的私財,林嘉還能落一半。
若是肖氏自己,絕不會這麼做。可放到林嘉身上,這孩子連親人都沒有了,若沒有點銀錢傍身以後可怎麼辦。
風骨這種東西,要求自己就行了,沒必要要求別人。肖氏甚至給出了這樣的建議,是真心爲林嘉着想了。
這個孩子也是看着長大的。
肖氏很難違心地說,她喜歡隔壁的鄰居。
她甚至一直都不喜歡林嘉的容貌。她內心裏一直預判,林嘉極可能以後要給什麼人做妾的。後來十二郎糾纏林嘉,讓她瞧見過,更覺得自己的預判是對的。
所以她不喜歡肖晴和林嘉來往。
但她也一直都知道,隔壁的林嘉娘是個好孩子。
女孩子的出身和命運很難由自己掌握,但那孩子的確是個好孩子。
林嘉原不懂這裏面的門道,經由肖氏解釋了,才理解了。
妾啊,連自身都不屬於自己。
她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道:“不必這般,夫人若是要收回去,便收回去吧。
她輕聲道:“我們欠凌家的,已經太多了。”
三夫人代表凌家,凌九郎亦代表凌家。凌家沒分家,他們就是一家人。
欠凌九郎的根本還都還不起。甚至林嘉也知道,她若去跟他談錢的事,他只會蹙眉嫌煩,耽誤了他看書撫琴。
這欠的都沒法還了。怎能再去貪瀆凌家的資財。
林嘉幹不出這種事來。
肖氏輕嘆一聲,但內心裏也高看了林嘉一眼。她果然是沒看錯這個孩子,孩子還是好孩子。
桃子喫過午飯又來了。
見肖氏在,她很高興。她畢竟也年輕,這種事也沒經歷過,若有年長女性來安慰一下林嘉求之不得的。
肖氏見她來了,便把林嘉交給了她,悄悄說:“也不必使勁勸,這等事勸其實都沒用,得等自己走出來。”
“你們關係好,若能陪着她,多陪陪她。”她又擔心,“會不會影響你差事?”
“不會,我訂了親的,本來就閒了。”桃子說。
肖氏又跟林嘉說:“下葬的時候我過去。”
林嘉握着她的手,許久,道:“你搬走之後,她精神就不好了。”
肖氏頓覺眼眶酸脹,使勁吸了吸氣,點點頭,離開了。
府裏有什麼風吹草動,四夫人消息都不會慢。
她聽到消息的時候頗意外:“怎麼就沒了?”
想想又嘆氣:“人就是這樣,說沒就能沒的。”
想起了四爺,又流了眼淚。
好在她的性子素來是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