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壯在簾子外面將從那獵戶家拿走的最後一掛鞭提了出來。
只因他們莊稼人裏流傳着一段話——放鞭炮能治病。
醫書上也說過,傳染病始於大雪,發於冬至,長於大寒,順着這個時間點那說白了那就是年獸在作怪呢。
他們莊稼人年年到了這時候都得放鞭炮驅趕年獸,只要年獸走了,那全村子的人就能身體健康,福壽延綿。
朱五六聽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周滿和孫大壯啥時候知道的這些。
倆人一唱一和的說的倒是很在理的樣子。
他猶豫道:“可是…..要是再招來啥東西咱……咋整?”
“招來了就跟它幹!”金老太太快成好戰分子了,一提幹架血氣就上涌。
尤其是孫里長還挺支持她。
“金大妹子說的對,幹就完了,咱這一路乾的還少?啥都見過了咱們還怕再來點別的?”
也不用你家同意,這都是我們這些人自發的。
點火!
放鞭炮!
噼裏啪啦噼裏啪啦,樹林子的烏鴉那都嚇得飛高高了。
邊飛還邊說:“鬧不鬧死個鴉了,昨兒就是這夥人放炮給咱們炸過來了,現在又放炮給咱們轟走了,敢情這是追殺咱們呢。”
林子下面,元寶始終不見好。
平時朱五六也是個求神拜佛的,可到了性命攸關、尤其是涉及到了他倆閨女,那他就不是從前的他了。
菩薩佛祖的他都信不着,他怕那些神仙太忙,不搭理他們可憐的小娃娃。
而且若是他們能看見他們受苦受難,能給他們一些慈悲,那怎麼還要折騰他們種地的,讓他們無家可歸,連地都沒有了。
不行。
他不能再等了。
周歡的話說的對,得找大夫……大夫!
“誒,舅你這是幹啥?”
“孩兒他爹你要把孩子帶去哪。”
朱五六咬着嘴脣不由分說把孩子被到了後背,窩着腰的往前走,沒空回頭解釋只安排工作。
“歡兒你找個樹枝子把火點上跟我走,最近的縣城還有多遠,咱們現在就出發。”
朱五六是瘋了嗎?
大黑天的揹着孩子就要走?
再說他自己身上還帶傷呢,再背個孩子能走多遠?
“大哥我和你去,咱倆輪着背。”
“我也跟去,這山上不安全,你們倆人指定不行。”
朱五六沒空擺手,“你們都走了,這邊的人咋整,這是俺家的事兒你們別管了。”
沒等話說完呢,朱家人都下車了,村裏人能下車的也都下車了。
誰家有水的掛在周歡的脖子上,“還有多遠的路?渴了路上餵你舅喝水。”
揣着大蒜的順道塞給了孫佩芳,“這東西辣,冬天咬一口能暖身子。”
“把棉被給孩子披上。”
“牽我的騾子,我的騾子壯實。”
不能坐騾子,騾子一撅一撅的沒有腳快,此時已經顧不上累不累,朱五六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得讓他閨女活下去。
最後,出發要往縣城裏走的只剩下了朱家的幾口人,三兩因爲太小被單獨留了下來。
全隊人看着遠去的一家人心揪揪着,李氏雙手合十求神拜佛,三兩更是在孫大壯的懷裏扯着嗓子就哭:“你們早些回來!一定快些回來!元寶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一路上,朱五六像是不知疲倦的老牛,要不是元寶病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能突破極限,帶着傷在雪地裏踏着雪跑。
天寶見狀緊忙兩步並一步上前接應起了周歡。
然後,全家人就跟傳火炬一樣,孫佩芳又接了天寶,喜寶又接了孫佩芳,樓德華接應了喜寶,最後拿着火炬的是周滿。
他們倆男孩也想幫朱五六分擔分擔的,可朱五六不同意,孩子一折騰胸口就呼呼進風,那容易發病了有生命危險,他不能冒險。
寧願自己一直累着,也堅決不撒開揹着姑娘的手。
這期間,周歡也沒閒着,她得一心二用,一邊問着233前面路在何方,一邊看着路在腳下。
所有人在護送元寶的同時也得保證自己的安全。
“還有多遠?”
233:“照你們這速度怎麼的也得三個小時吧。”
“三個小時?!”
那朱五六可挺不住,元寶也未必在這顛簸中挺得住。
元寶此時還在一遍一遍的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喊熱。
就在她喊冷的時候,周歡一緊不管不顧了,衝動的小火苗又一次被點燃了。
她解開了領子把外棉衣脫了下來,披在了元寶的腦袋上,周滿緊張的大叫道:“姐你幹啥,你這樣待會兒你也的病倒!”
可話剛說完,周歡扭頭就道:“你也把外套脫了給老舅那手和元寶的腿那裹上。”
怔住不到一秒鐘,周滿就將衣服也脫了下來,上前彎着腰給朱五六的手裹上了。
這是他們唯二能做的事情。
保證朱五六的體溫,讓他扛過未來的三個小時。
孫佩芳折騰的上氣不接下氣,被喜寶扶着捂着胸口,“你、你們倆再病了可不中了,快、快把衣服穿上。”
周歡不聽,拉着周滿的手就跑到了最前頭準備下一輪火炬接力。
她想着:病,是無可避免了,但舅母你放心,我和我弟死不了。
反倒是你們,你們沒有我們這待遇,你們太脆弱。
我這是保護你們呢,我在元寶眼裏那可是俠女姐姐。
而且她相信,這一定是全家最後的苦難了,以後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事與願違,就在朱五六呼哧帶喘渾身無力、樓德華也被隊伍落在了身後的時候,天上飄起了片片雪花。
半個小時後,雪花又成了鵝毛大雪,悉數的落在了幾個人的頭頂上。
朱五六臉上裂出了口子,他的哭聲大於喘息聲,對着前路一眼望不到的黑暗就開始喊。
“老天爺,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家,心疼心疼我閨女,我們家從來沒做過壞事,沒害過別人,我、我求求你了。”
可老天爺就是不聽他的,雪一直下,一直下,下的腳下越發的沉重。
下的樓德華體力不支最終倒在了雪海中。
天寶停下了腳步忙時回頭去扶着人。
“先生,我知道您擔心您的女弟子,可您說您非要跟來幹什麼呀?嗐、這不成添亂了嗎。”
他不跟來能行嗎?眼下是宵禁縣城都關門了,再者說了,萬一又碰上像鳳臺縣縣老爺那樣的人,他們朱家吃不了還得兜着走。
樓德華累得說不出話,得等他喘勻了氣。
就這樣顧不上回答天寶,也顧不上跟上隊伍,只能望着幾個人踉蹌的身影鉚足了勁的喊道:“到了城門口提我名!提我好使!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