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就像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其中還有混進偏房一個小蒜苗子周滿。
這邊廂,剛接待完他李叔,又送走了一瘸一拐滿臉褶子的趙老太太,朱五六還不能相信手裏的兩吊錢外加幾個銅板。
照理還是讓孫佩芳數兩遍,確認和當初借出去的數目一致後,朱五六拍了一下大腿。
“我就說吧,人家欠的錢不帶不還我的,那我平時都跟他們關係處的非常不錯的。
嗐,你說趙老太太這錢我都不忍心要。
她一個女人,生了三個閨女都嫁人了,老伴走的又早,在這村裏孤苦伶仃的,沒有地錢再不充裕那怎麼過年。
你就說說哈,這女婿到底比不過兒子,兒子跟着媳婦住哪有三天兩頭不回家幹活看老孃的,你再看看她家這三個女婿一個比一個不成器,老丈母孃腿腳都這樣了,都沒人回來瞅一眼。
嘖嘖。”
孫佩芳屁股挪了位,捲了錢放首飾匣裏。
朱五六說完沒人搭話,媳婦背影還氣鼓鼓的,這才曉得自己嘴又沒有把門得了。
“你放心,咱閨女不能找那樣的,咱閨女那優秀得找個像我似的會伺候人的,你瞅我當初給咱老丈人幹活多賣力的,沒日沒夜的都快守你家屋外頭了。”
嘻嘻。
孫佩芳一回頭看朱五六呲個牙,偏不給好臉色的說道:“是啊,我家那時候還是火牆呢,這村裏有幾家能用上火牆的,你就在大屋和外屋地的當間蹲着,大冬天的多暖和呀。”
“再看咱姐,那纔是忙裏忙外,又給我爹出行帶乾糧,又陪我娘在家裏嘮嗑的。”
對對對,朱五六捂着嘴偷笑。
要不是他姐陪老丈母孃聊天他倆能有機會鑽樹林嗎。
笑歸笑,朱五六想起過去才知道悔不當初啥意思。
那麼好的院子,那麼好的牆,當初以爲自己挺能耐呢想去州府較量較量考個秀才回來,等媳婦孃家人沒了說拆就拆了,說賣就賣了。
結果無功而返。
早知這樣還不如當初賣這個水泥房呢。
不過也值得,見過世面了,還交了不少好朋友。
“老朱大哥在家嗎?”
屋外頭有人喊。
孫佩芳緊忙把首飾盒藏櫃子裏。
扭頭稀奇的瞧着朱五六,該不會又是來還錢的吧。
朱五六在炕上打斜兒了,也挺意外的,“那誰知道了,你看看唄。”
一掀簾子,果然是金氏的大兒子孫興旺,手邊還領着小孫子。
“嬸嬸好。”
五歲的小娃被孫佩芳摸了小臉,羞怯怯的躲在他爹的褲腿後面,學着他爹教他的那些賣萌小眼神,咔吧咔吧。
“瞧這模樣俊的。”
孫興旺口乾舌燥,說話都打結,“你喜歡就好。”
啊?
我喜歡?
“我喜歡,小寶這模樣誰能不喜歡,誒呦呦。”
孫佩芳將人往屋裏請,眼睛時不時的掃着孫興旺手裏的東西,嗓子緊着叫朱五六。
“快點的吧孩兒他爹你好兄弟來看你啦。”
朱五六聞訊而動,更傲嬌了。
他說啥來着,有人來看他。
你瞅瞅,還帶東西來的。
“你說你來就來,還拎東西幹啥。”
孫興旺被招待着坐在了炕邊的板凳上,抱過娃放腿上,小心翼翼的放下手裏的挎籃子。
回想起他拿出來槽子糕的時候金氏在屋裏吱哇亂叫的那樣,也不知道朱家聽沒聽見。
“哇——”
正掂量怎麼說還錢這話,懷裏的娃就哭了。
“咋的了寶子?”
孫小寶眼睛一閉全是眼前黑眼圈的怪蜀黍,睜眼看見了孫佩芳擋在了前面才合上了嘴,嗚嗚的告狀。
“哪來的黑熊,你這孩子睡魘着了吧,你在人家胡說什麼,你淨胡說!”孫興旺照着兒子屁股打了下去,在家嘮的好好的,一出門孩子就不給他長臉。
孫佩芳在旁邊坐不住忙站起來攔着不讓大孩子。
示意着孫興旺,這都不怪孩子,是他們家那位有毛病了。
順着心口指後頭。
孫興旺很是突兀的往左邊一倒。
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我大哥咋的了?”
“你娘沒告訴你啊?”
“我、”提起他娘,他就臊得慌。
“我前兩天都在山頭下網捕獸來着,這纔回來,朱大哥這眼睛沒事兒吧。”
孫小寶把頭埋在了他爹肩膀上,再不回頭了。
朱五六眯着眼笑話這小娃膽子小,嘮閒嗑道:“沒事兒,喫一塹長一智,我這是收穫。”
又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孫佩芳道,“甭管他,我都給他裹冰溜子敷過了,不幾日就好,你說你的,不打緊。”
瞧,都沒錢買藥用冰溜子,那五十兩是他們村裏人還的上的嗎。
孫興旺心裏過意不去,再不能扭捏下去。
把兒子從右肩膀倒騰道左肩膀,在懷裏掏出了實實在在的東西。
“哎你這是幹啥。”朱五六自尊心開始作祟了,“你這人你拿錢出來幹什麼,收回去快溜的。”
朱五六還瞪眼睛了,孫興旺說這話都覺得臉上無光。
“你就收下吧老朱大哥,這是我家欠你家的二兩銀,咱們鄰里關係再好錢都是另一碼事,這錢給上咱感情還在,小半年了你說我娘這不才想起來非要我送過來。”
給朱五六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了,還想裝相說兩句,我家不差錢。
但孫佩芳不允許。
“你瞧瞧這纔是你好兄弟,這是知道咱家有難處了,謝謝啊興旺大兄弟,咱們之間就別當外人了。”
孫興旺一腦袋汗,顛了顛懷裏的娃,“是,要說我和嫂子往以前算還算是同族的呢,咱們自己人見外啥,來,寶子,和嬸嬸貼貼臉。”
孫佩芳看孩子還有點對朱五六打怵,直接說拉倒吧快別折騰孩子。
孫興旺覺得自己表現得還不夠自然,望窗外尋摸一眼,沒人回來,又表誠意道:
“對了,我看你家外甥女去吳又仁家要賬去了,那吳又仁剋扣了三個娃多少錢啊,不行讓孩子回來吧我去收拾他,個欺軟怕硬的……對,就應該叫孩子回來,我去!”
孫佩芳和朱五六造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不知該不該笑。
“我家歡兒去吳又仁地裏了?”
孫興旺撓頭,敢情這倆人還矇在鼓裏?
“啊,去了。”孫興旺講起周歡那罵人的樣兒還有點後怕。
違心的話還得說:“要不說還得是有學問,這小丫頭片子要說肚子裏墨水的那準是隨了老朱家了。
口才頂呱呱的。
別說吳又仁嚇着了,就是咱學堂裏新來的那位老先生那都是趴在牆頭看的眼睛都不動一下,腦瓜子直哆嗦。”
。。。。。。
新來的老先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站在牆頭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就鬼使神差的站在了這麼久。
站的雙腿直打顫,下巴也跟着抖。
但他敢以自己六十多年來的榮譽保證,他絕不是被嚇成這樣的。
他是覺得親切,親切到一個份兒上了就不由得激動。
像、太像了。
這罵人的姿態。
這出口成髒的能耐。
頗有他當年舌戰羣儒的風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