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懷嬌 >第10章 第10章
    事已至此,魏玠並沒有拒絕薛鸝的好意,溫聲謝過後便任由她牽着他的袖角。

    魏玠夜間視物不清這件事自幼便有,只是父親一直不許他對外聲張,以至於除了父親與貼身服侍的侍者以外,再無外人知曉。

    醫者稱此病爲雀目,前朝亡國之君也是生來便有雀目之症,而他荒淫暴戾劣跡斑斑,曾坑殺一萬無辜百姓,最終被逼宮時又殺死了后妃與子女,放火自焚而死。因此雀目自他以後便被冠上了不詳之名。

    薛鸝猜想魏玠分明是雀目還要強撐着,應當是爲了魏氏的名聲,畢竟外人都說他白璧無瑕,倘若有半點不好便會被揪着不放。她想了想,出言安慰道:“醫者也說了,雀目並非不治之症,又何來不詳之說,不過是前人胡謅罷了,世上雀目的人這般多,也沒見他們都引來禍端。何況表哥這樣才貌品性都無可挑剔的人,哪裏會是什麼不詳,表哥分明是祥瑞。”

    薛鸝一通誇讚說得半點不停頓,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十分不錯,於是扭過頭盯着魏玠想等他給出反應。

    魏玠雖然看不清,卻能隱約察覺出她的動作,料想她臉上一定是帶着些得意,正期待他給出滿意的回答。

    他不禁覺得好笑,索性順着她的意思說道:“你倒是很會安慰人。”

    薛鸝牽着魏玠的袖子,動作稍稍一頓,手指仿若不經一般從他的手背擦過,輕得像一片羽毛。

    “即便是安慰,也要看安慰誰纔是,何況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她算是看明白了,魏玠不是尋常男子,倘若不主動些,他便絕不會朝她靠近一步。抱着那點矜持便也沒了什麼必要,不如直白地示好,至少能讓他牢牢記住。

    魏玠薄脣輕抿,並未再回應她的話。

    山裏時不時傳來飛鳥掠過的撲簌聲,以及不知是什麼野物的嚎叫。薛鸝牽着魏玠小心翼翼地走,聽到這些聲響也不禁在心裏發怵。

    兩人捱得很近,魏玠稍稍一擡手便能觸碰到她,偏偏他剋制有禮,絲毫不與她接觸,便是無意觸碰到了,也會立刻與她賠罪。

    薛鸝心中有些焦急,她爲了來找他弄得這般狼狽,興許還有性命之憂,待人找到她後便是一副極爲可笑的模樣,若是還讓梁晏看去了……

    想到此處,她臉色愈發不好,猶豫片刻後,還是狠心咬着脣瓣,在手臂的傷口上狠狠劃了一下,疼得她險些出聲。

    血跡方纔凝固的傷口,此刻又因她的動作變得溼潤起來,而後血順着她手腕蜿蜒到了指尖,一滴一滴,緩慢地落在魏玠的袖子上。

    過了好一會兒,魏玠的手上也被滴落了血跡,察覺到手上的溼潤,他步子一頓,喚道:“薛娘子?”

    薛鸝鬆了口氣,故作不解道:“怎麼了?”

    “你手上可是有傷?”

    她心中暗喜,低聲道:“表哥在說什麼,我好好的,哪裏會有傷?”

    魏玠語氣不變,直言道:“方纔似乎有血落在我的手上。”

    薛鸝佯裝心虛,沉默着不說話。

    魏玠眼前一片昏黑,讓他看不清身前人的表情,心底隱約升起一股不悅。

    眼下的他陷入了無法掌控的境地,他一向不喜歡如此。

    他語氣稍緩,說道:“你若受了傷,儘管說出來便是,不必強撐着。”

    薛鸝小聲道:“只是小傷,不打緊的。”

    魏玠默了默,問她:“是手臂?”

    她沒吭聲,魏玠嘆了口氣,略顯無奈地說:“把手伸出來。“

    聽他這樣說,薛鸝的表情也和悅起來。她就知道,魏玠是君子,不會見她受傷還能置之不理

    薛鸝將袖子挽起,露出鮮血淋漓的小臂,連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皺眉,這若是留了疤可不好看。

    魏玠拿出一塊素淨的帕子,試探地覆在薛鸝的手臂上。“可是此處?”

    “還要往下一些。”

    “好。”他點點頭,將帕子往下移,而後聽到薛鸝說:“可以了。”

    魏玠的動作輕而緩,手指不經意觸到了她,細膩的皮膚上沾着溼冷黏稠的血。

    魏玠收回手,薛鸝謝過後,又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弄疼你了?”他語氣溫雅,一如方纔的動作,找不出絲毫冒犯。

    薛鸝悶聲道:“若是留了疤,以後便不好看了。”

    這一點他倒是不曾想到,的確是姑娘家會憂心的事。“府裏有上好的傷藥,祛疤也極好,回府後我會命人送去。”

    薛鸝聽到這句,心情才總算好了些。“謝謝表哥。”

    她頓了頓,又故作低落:“我都沒什麼能贈予表哥的,反讓你一直讓你爲我費心,今日若不是我,興許也不會害表哥陷入險境。”

    “此事與你無干,你也是被我連累。”魏玠出言安慰她。“不必多想。”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好在刺客始終沒有追上來,薛鸝緊吊着的心也漸漸地放下,開始與魏玠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從前在吳郡的時候,我便有幸得了一張表哥的親筆,奈何臨摹了許久始終不得要領,還不及表哥半分……”以魏玠的性子,斷說不出親自指點她的話,她便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表哥若是有捨棄的文稿,不如送與我,讓我好好鑽研。”

    她的語氣比方纔輕快了許多,亦如她的名字一般,像只活躍靈動的鸝鳥。

    魏玠淡淡道:“不過是普通的字,並非如外人吹噓得那般出衆,你若想學,府中藏有幾位大家的名帖,你可以拿去抄錄。”

    薛鸝不肯罷休,堅持道:“大家名帖的確寶貴,可我偏偏最意中表哥的字,旁人的便再難入我的眼了。”

    魏玠忽地有些啞然,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倒是十分會得寸進尺,分明初見時還極爲規矩,此刻倒是一點矜持也不剩了。

    他無奈。“既如此,便遂你心意。”

    兩人一直在朝山下走,不知晃悠了有多久,他們才聽到遠方傳來的響動,與此同時,黑夜裏能看見幾簇躍動的火光。

    薛鸝眼前一亮,朝着有火光的方向看去,驚喜道:“有人來找我們了。”

    魏玠站定腳步沒有再動,臉上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等前來尋找他們的人近了,薛鸝才擡起手揚了揚,示意他們在此處。

    很快便有人簇擁過來,呼喊道:“魏郎君在此處!”

    “找到大公子了,快去稟告郡公!”

    忽然間山林便嘈雜了起來,人聲與腳步聲混在一起,火光照亮昏黑的山林,魏玠眼前終於不再是一片漆黑。

    他溫聲提醒。“薛娘子,可以鬆開了。”

    薛鸝這才鬆開他的衣袖,小聲道:“表哥要當心。”

    “好。”

    有人看到他們舉止親密地小聲交談,不禁面色古怪地與身旁人使眼色。

    如今魏玠平安無事,她再纏着便說不過去了,於是自覺地退到一邊,任由他被衆人噓寒問暖,簇擁着離開。

    薛鸝跟在魏玠身後不遠處,有人關切地問了兩句,確認她身體無恙後便不怎麼管了,只是護着不讓她摔倒,她也總算能有閒心整理散亂的鬢髮。

    待下山後,已經有人得了消息前來迎接,馬上坐着好幾個人,無不是衣着華貴。魏氏的人也都在此處,見魏玠回來了連忙上前詢問。

    薛鸝遠遠地看了一眼,身旁有人走過,她才聽到是在議論今夜的刺客。她站住腳步,仔細地聽了一會兒,才得知今夜不止魏玠遇刺,皇上和諸王也遇到了刺客,好幾處營帳失火。

    她正出神地想着,忽然有個侍者喚了她一聲。“敢問娘子可是姓薛?”

    薛鸝看向他,下意識點了點頭。

    侍者將手上厚實的披風呈上,恭敬道:“家主命奴送與薛娘子,還請娘子莫要嫌棄。”

    薛鸝疑惑道:“你的家主是何人?”

    “奴的家主是鈞山王。”

    薛鸝毫無頭緒,絲毫不記得什麼鈞山王,正猶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平安無事的銀燈忽地跑了過來,懷裏也抱着一件披風。

    “娘子,還好你沒事!”銀燈再見到薛鸝幾乎要喜極而泣。“奴婢還以爲再也見不到娘子了。”

    薛鸝看向那位侍者,說道:“閣下也看到了,還請向我謝過鈞山王好意。”

    銀燈聽到鈞山王的名字,驚異地看着薛鸝,張着嘴欲言又止。

    待那侍者走後,銀燈正要發問,薛鸝先瞥了眼她懷裏的披風,問道:“誰送來的?”

    “是大公子命人交給奴婢的。”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算他還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