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倒在周圍的鮫人們面面相覷，他們彼此之間互相張望了起來，想要尋找到始神的蹤跡。
然而卻讓他們失望了。
周圍並沒有任何的身影，特別是泉先注視之處，只有空蕩蕩的海水。
王……真的要死了。
鮫人們都清楚，鮫人死之前會產生一些幻覺，會忽冷忽熱，會難受至極。
但他們都沒有想到，威風凜凜的王也會如此，變得如此癡呆。
儘管所有人都以爲泉先如今陷入了臨死前的幻覺，但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他尋找了這麼久的始神，若是能夠在死之前見上一面，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罷……雖說只是幻覺。
這是所有人內心的想法，唯獨長子泉息想要嚷嚷着什麼，卻被他母親一把拽了過去，捂住了嘴。
“讓你的父王安心度過最後一段時間吧！”
母親的低喝聲在泉息耳畔久久盤旋，倒是讓泉息安靜了下來，不再掙扎。
“我來了。”
梁淵望着躺在病榻上的泉先，心中平淡無波，淡然開口道：“既是最後一面，我自會來看看你。”
最後一面？！
聽到這句話後，泉先的臉上展現出了極度驚恐地神色，他惶恐不安的看向周圍，緊緊地握住自己身邊的一隻手——是長子泉息的。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鮫人都低下了頭，陷入了沉默。
開疆擴土、雄姿英發的鮫人王臨死前，竟是這般模樣，實在是令人感慨、令人心裏不是滋味兒。
泉先重重地喘着氣，終於緩了過來，對着梁淵報以希望的詢問道：“始神……您來見我，是要帶我離開嗎？”
“不。”
梁淵乾脆利落的給了泉先的一個回覆，讓泉先徹底死心：“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爲什麼想要見我？”
泉先死死地盯着梁淵，歲月給自己增添了不少皺紋與白髮，卻沒有給梁淵帶來什麼影響。
他深吸一口氣後，張口道：“始神，我已經變得和你一樣，擁有了兩條腿，已經脫離了鮫人這個族羣，這足以證明我也可以成爲神，但我爲什麼會死，爲什麼還會老去？而您爲什麼可以擁有永恆？”
“我們是不一樣的。”梁淵搖了搖頭，“你雖然長出了腿，但你始終不是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和我是同一類。”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生物是不會死的。”
就算是被自己賜下神力的建木，億萬年後也會死去，這個世界除了自己，沒有什麼是可以永恆存在的。
就算是太陽和月亮，到了他該去的年月，也自會爆炸。
泉先沉默了一陣，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輕浮，就連精神也好了一陣。
“您吩咐我創造一個文明，我創造出了鮫人王庭。”
泉先並沒有祈求什麼，而是陳述了一個事情。
他知道，祈求已經毫無意義，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勾動始神的心。
只有始神願意，他才能夠繼續活下去。
“文明？或許是吧。”梁淵的目光透過泉先，看到了王庭二百年的變更史，“你如何證明你的文明能夠得以延續？”
“在我看來，鮫人王庭不過是大一些的部落，若有一日鮫人滅亡，幹後來者們如何證明鮫人的存在？憑藉着埋藏在地下的骨骸嗎？”
聽到梁淵的話，泉先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在他看來，鮫人族不可能會滅亡的，但聽到梁淵這麼一說，卻又慌了神。
鮫人族……會滅亡嗎？
“您覺得……鮫人族會滅亡？”泉先的重點已經放在了這個上面，絲毫不在意所謂的如何記載文明。
“倘若你的族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那麼鮫人族自然會長久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倘若未來發生什麼變故，你的種族也將成爲一段歷史，爲後來者敲響警鐘。”梁淵道。
聽着梁淵的話，泉先漸漸懂了是什麼意思。
他看向了自己的牀榻邊，在諸多鮫人中，他一眼便望到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活潑的長子、穩重的次子。
曾經的他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選擇。
現在的他，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見陷入沉思的泉先，梁淵不禁搖了搖頭，開口道：“泉先，你的時間已經到了，趁着還有最後的時間，交代一下後事吧。”
說罷，梁淵便負手而立，身影逐漸淡漠，消失在了泉先的眼前。
泉先現在感覺自己的氣息流轉極爲不暢，他看了一眼烏泱泱的鮫人們，眼睛甚至已經花了起來。
其他鮫人似乎有什麼感觸，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與泉先對視。
“我死之後，泉安爲新王。”
泉先的聲音緩緩響起，傳遞到了衆鮫人的耳畔。
有的人歡喜不已，而有的人如墜冰窟。
不過無論內心有何等表現，他們都沒有當場發作，而是低頭哭泣，似乎在哀悼着什麼。
泉息張了張嘴，似乎有些失落，但沒有說話。
而泉安依舊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規規矩矩地拜倒，沒有任何多餘動作，似乎他早就知道，王座就該是他的。
泉先的呼吸已經開始微顫了起來，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招了招手：“息兒、安兒，都過來，靠近些。”
“是，父王！”
二子齊齊上前，湊近泉先的身邊，而泉先也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的腦袋湊到了兩人中間，輕聲道：
“想盡辦法，留下我們鮫人存在過的記號，要讓後代鮫人記住，我們的歷史。”
說到這裏，泉先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但他還是強撐着，繼續道：“安兒，你性子穩，王庭就交給你了，莫要學我，壞了……”
泉先的語氣越來越緩，到最後甚至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一隻顫抖的手死死的抓着兒子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再也說不出話來。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他似乎回到了過去。
那個還沒有智慧的時候。
他在海底自由自在的遊啊，沒有王庭、沒有智慧、沒有慾望。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神。
至此，氣絕。
“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