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赤着腳坐在軟塌上,微風從窗外的幾叢翠竹之間吹進來,帶走了苦悶燥熱,涼風習習,甚是舒爽。
將手裏的書卷放在旁邊的桌案上,擡起眼詫異的看着李君羨:“荊王府的侍妾之父,乃是前隋遺臣?”
李君羨道:“正是。”
“百騎司”的任務是護衛聖駕,兼且監視長安城內一切謀逆不軌之動向,固然李二認爲沒必要對朝中大臣挨個的監視起坐臥起居,但是荊王李元景這等皇室貴胄,是肯定要監視的。
荊王府內早已遍佈眼線。
玄武門之變過後,太子建成、齊王元吉盡皆授首,自李二以下,便數荊王李元景最長。
這等資歷、身份,李二豈能不加以防備?
……
微微闔上眼皮,李二心念轉動。
這董明月之前是醉仙樓的頭牌歌姬,張士貴被刺殺一案,京兆府不顧河間郡王的威望抄了醉仙樓。
從此董明月銷匿蹤跡,後來在江南僚人圍殺李愔之時曾出現過,都以爲她是僚人之後,刺殺張士貴乃是爲了一雪當年剿滅撩人叛亂之仇恨。
如今看來,卻是極不簡單……
李元景將一個反賊弄進王府,又去見她已然出家爲僧的父親,這是要幹什麼?
若是當真心懷不軌,爲何敢這般明目張膽?
若是巧合,爲何又這般巧?
還是說,李元景在玩“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那套把戲?
李二蹙着眉頭,有些拿不準李元景的心思。
他是個極爲自負的帝王,從來都敢於正視自己。
所謂的帝王威儀,決不能讓任何人都甘心蟄伏、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奉爲圭臬,人性自私,總有人嘴上說着一套心裏想着一套,躲在角落裏陰謀算計。
就如同滿朝的前隋遺老遺少,這些人當中有多少希望他李二暴卒殯天,又有多少人做夢都想着復辟大隋?
李二不在乎。
他知道人心不可控制,但他自信以自己的威望、能力,足以震懾這些心懷鬼胎的屑小。
你怎麼想沒關係,但是你也只是想想,借給你一個膽子不也不敢幹,幹了你也幹不成!
論自信霸氣,古之帝王,沒有幾個能夠與李二相提並論。
他不在乎李元景會否謀反,雖然他認爲那廝膽小如鼠自私惜命,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敢賦予實際。
他在乎的是一旦李元景當真陰謀篡逆,會有多少朝臣相隨,又會有多少皇室響應?
他從不在乎殺人,當年殺兄弒弟滅絕兄弟全家,眼皮都沒眨一下。
沉默良久,李二才說道:“嚴密監視那對父女,但切忌打草驚蛇,同時對於荊王的監視亦要增加一個等級。”
“朕要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哪怕是早膳喝了幾碗粥,晚上留宿在哪一個妃子房裏……”
李君羨心中一懍,忙道:“喏!”
若說之前的監視只是“例行公事”,那麼從現在開始,明顯陛下已經對荊王升起了猜疑之心。
……
陡然之間,李二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李元景的事情,自己怎麼會瞻前顧後多方考量……
曾幾何時,自己果勇英明、殺伐決斷,哪裏有這般前後思量、猶豫不定的時候?
難道……是自己老了?
這個念頭自心中升起,令李二悚然而驚。
越是尊貴之人,便越是怕死,尤其是天下至尊的皇帝,試想一下,手執日月、君臨天下的至尊權力在手,尚未過期,人卻死了……這是何等遺憾、悲哀?
所以古之帝王,多有迷戀長生者,求仙問道、欲求長生,鬧出不少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故事。
似乎再是英明神武、殺伐果斷的不世帝王,亦要在這件事上狠狠的栽上幾個跟頭,一世英名沾染瑕疵。
他不忌憚有人在他面前談論生死,一句話便能夠斷絕一個人的運道?
簡直荒誕可笑。
但沒人在直面生死的時候,依舊泰然處之,毫無波動。
聯想到自己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精力亦是越來越衰頹,李二心中着慌,陰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陡然問道:“金飈門外那煉丹的番僧,如今在何處?”
上一次患病,朝中大臣盡皆將罪名扣在那番僧腦袋上,認爲是其所煉製的丹藥有毒,這才導致他病重不起。
但李二自己不那麼認爲。
煉製丹藥所需的各種藥材,盡皆出自皇室內庫,最是安全無虞,煉製出來的丹藥頂天毫無用處,其會有毒?
不過輿情洶洶,朝臣、宗室盡皆反對自己服食丹藥,況且服食之後也確實沒見到什麼效果,李二便將那天竺番僧驅逐,此事告一段落。
這個時候難免又想起那番僧好歹活了二百餘歲,每日少有進食,三餐都是以丹藥清水果腹,看上去其所煉製的丹藥、修習的法術縱然不能使人成仙成聖,但延年益壽還是可以的。
反正就算喫不好,也喫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