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羨使勁兒嚥了口唾沫,偷偷擡眼瞄了瞄李二的臉色,心一橫,牙一咬,破罐子破摔。
沉聲道:“那並非真龍,只是老六帶着一羣孩童在樂遊原玩耍,紮了一個叫做‘龍頭大蜈蚣’的風箏。”
“那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亂真、魚目混珠……那個啥,陛下?”
李君羨咬着牙將真相說出來,半晌沒聽到李二的迴應,覺得有些不對勁。
偷偷擡頭一看,只見陛下兩手握着望遠鏡,整個人都呆愣在那裏,臉上滿是驚詫和不可置信,眼珠子瞪得溜圓,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李君羨心裏又將李愔罵了一遍,着膽子道:“陛下,此事……要如何處置?”
……
如何處置?
李二現在的心情,就好像被狗給曰了一樣一樣滴……
龍呢?
祥瑞呢?
老子的得天之幸,千古一帝呢?
你居然告訴老子,這就只是那個混賬扎得一個大風箏……
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之間,李二便經歷了從雲端到山谷的墜落經歷,那感覺……賊特娘咧酸爽!
這一刻,李二心中不是沒轉過將錯就錯的念頭。
既然這麼多人以爲這就是一條“龍”,是上蒼降下的祥瑞,使得他的聲望達到了一個空前未有的巔峯。
何不就此大肆宣揚自己天命所歸,然後偷偷遏制消息的擴散,享受這番從天而降名譽暴利?
幸好,他的腦子尚未糊塗。
將錯就錯很容易,從此得到的聲望暴利也確實誘人,但是想要遏制真相的擴散,卻實在是太難。
製作風箏、扎制龍頭的匠人,李愔隨行的親兵部曲,甚至還有學堂的學生……
這麼多人,難保每一個人都守口如瓶。
一旦自己下達封口令之後流傳出去,那後果比單單“祥瑞變風箏”更惡劣。
統統殺掉麼?
李二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瞻前顧後的人,只不過他明白,犯下一個錯誤,就需要無數的錯誤去彌補。
結果子子錯、步步錯,最終滿盤皆輸,他所經營的“聖君”形象定然崩塌潰散、功虧一簣。
深深吸了口氣,李二試圖保持優雅開朗的形象,不就是一個小小的誤會麼?
咱承受得起。
再說李愔也是無意爲之,若是遷怒於他,難免顯得心胸狹隘、沒有帝王之寬宏氣量……
“砰!”
狠狠將望遠鏡擲在地上,脆弱的鏡子頓時崩裂粉碎,殘渣四濺。
屁的心胸狹隘!
屁的帝王之量!
老子丟人丟大發了,難不成爲了面子,還得去寬慰那逆子兩句?
“將那廝押解神龍殿!”
丟下這麼一句,李二面色陰沉似水,轉身拂袖而去。
將一衆大臣、使節、內侍盡皆丟在兩儀殿前的臺階上,任憑這些人戰戰兢兢魂不附體,卻又一臉茫然不知所爲何事……
這到底什麼情況?
如今滿長安城都被“祥瑞”弄得沸沸揚揚,朝廷必須頒下聖旨、公告天下,方能安撫人心。
可是陛下一走了之,這如何是好?
岑文本官職、年紀、地位都擺在那裏,此刻也不避諱什麼,上前拉住李君羨,問道:“陛下因何惱怒?”
李君羨吱吱唔唔,不敢說。
這是個天大的誤會,雖然不是陛下的錯,更不是李愔的錯。
但是陰差陽錯的卻使得陛下顏面受損,他哪裏敢自作主張將事情道出?
後續究竟如何處置,必須得到陛下的授意,他可不敢大咧咧的到處宣揚。
岑文本資格老,脾氣也不小。
見到李君羨猶猶豫豫,怒道:“此乃天大之事!這等祥瑞千古未有,震古爍今。”
“如今出現在吾大唐,出現在吾貞觀朝,可見便是上蒼亦能感受到陛下治下國泰民安、山河錦繡的偉大統治。”
“定要仔細籌劃每一步,讓全天下的百姓、官員、四夷都感受到這份‘祥瑞’所帶來的煌煌之氣。”
“汝身爲陛下鷹犬,自當維護陛下威儀,焉能爲了個人之功績利益,不與吾等道出實情?”
李君羨哭笑不得。
感情您以爲我是爲了自己的好處,所以隱瞞真相,只對陛下一個人說?
冤枉肯定是有一些,不過李君羨倒也不以爲意,就如同岑文本罵的這一句“鷹犬”一般。
既然坐在這個“百騎司”統領的位置上,就自然會被視爲陛下之鷹犬爪牙,早已被文武百官默認爲對立的形態。
解釋肯定是不能解釋呢,沒弄清楚陛下的心意之前,事情絕對不能從自己的口中道出……
“非是末將隱瞞,實是此事事關重大,末將不敢擅作主張將之擴散,諸位,還是去請示陛下爲好。”
李君羨兩手一攤,然後大步走向宮門處。
他得將李愔“押解”着前往神龍殿,聽候陛下的處置……
這時,被“祥瑞”弄得各個激動不已的朝中大佬紛紛入宮,一窩蜂的前往神龍殿,求見陛下。
歌功頌德之餘,也要看看能否撈取一點好處。
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都降世了,您妥妥的就是“千古一帝”呀,聲勢威望都能夠達到所有帝王的巔峯,作爲您的堅定擁躉,咱們這些人總得沾點喜氣兒吧?
……
除了李二之外,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畢竟能夠目睹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降世,的確是一件足以令人開懷的事情。
在歌頌李二英明神武、遠邁上古聖王的同時,難免沾沾自喜,若是沒有他們這些臣子的輔佐,貞觀一朝的統治也無法得到上蒼的肯定與嘉許不是麼?
故人追名猶勝逐利,只要想想千古之後,史書之上寫着“貞觀十七年,神龍現世,天降祥瑞,陛下御極四海、光耀千古,某某某輔佐君王,殫精竭慮,忠誠勤勉,愛民如子……”
想想就興奮。
聖君在世,衆正盈朝,這是何等的光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