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帳之內佈置奢華,隨處可見的金銀器具、珍珠瑪瑙。
將這一處寬大的牙帳襯托得珠光寶氣華美異常,便是大唐的一些王侯府邸,怕是亦多有不如。
來自大唐的香炭在銅爐之中燃得正旺,外頭寒風凜冽,賬內溫暖如春。
夷男可汗穿着一套絲綢長袍,腰間纏着寬寬的腰帶,綴滿了美玉。
頭髮不似尋常薛延陀人那般骯髒油膩的梳着小辮,而是打理得整整齊齊,帶了一頂漢人的進賢冠。
望之有若一個漢人富家翁,渾然沒有一絲一毫漠北雄主的迫人氣概……
此刻,夷男可汗正端着一個金樽,笑呵呵對着坐在他左手邊一側的契苾何力。
“來來來,我的契苾兄弟,美景良辰,自當尋歡作樂,何必如此一副怨天尤人之怨憤?快快滿飲此杯!”
契苾何力一臉鬍鬚抖了抖,心中暗忖你特孃的難道不知老子爲何這般神情?
你將老子軟禁在這牙帳,難道還指望老子對於搖頭擺尾,笑靨如花?
呸!
做你特孃的春秋大夢去吧……
不過他雖然相貌粗豪,性格也有些剛烈,卻絕對不傻。
眼下自己成爲階下之囚,固然要堅定立場不肯背叛大唐投降夷男可汗。
但也不能一個勁兒的猛懟,否則當真惹惱了夷男可汗,受罪的還是自己。
別看夷男可汗一副溫厚長輩的模樣,好似性情溫潤和藹可親。
但是有誰觸犯了他的可汗權威,下手絕對會乾脆殘酷!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契苾何力端起面前的金樽,強笑道:“在下敬大汗!”
一飲而盡。
美酒入喉,卻倍添苦澀。
夷男可汗哈哈大笑,也飲了樽中酒,抹了一下嘴巴。
“我的契苾兄弟,你們兩家乃是鐵勒同宗,當年爲了反抗突厥暴政,一東一西各自爲政,號稱可汗。”
“爲了我鐵勒部人的福祉用鮮血與突厥人搏殺,這才終於能夠推翻突厥人的保證,使得我鐵勒部人重新成爲草原大磧的主人。”
“能夠像天上的雄鷹那般自由的翱翔,主宰漠北衆生!”
“如今,我貴爲薛延陀的可汗,而你是我的兄弟,又何必爲了唐人賣命,卻與自己的兄弟爲敵呢?”
“只要你今日做出承諾,率領你的部衆迴歸汗國,我便傳下諭令,許你成爲薛延陀可汗的順位繼承人,我死之後,可汗之位,由你繼承,強盛我鐵勒諸部!”
此時賬內尚有幾人,聞聽此言,盡皆一臉呆滯。
居然將可汗之位相讓?!
這這這……
於是,賬內幾人盡皆將目光看向夷男可汗右手邊一個豹頭環眼的青年。
盡皆饒有深意。
那青年一張方臉黑裏透紅,神情有些憤怒,卻隱忍不敢發。
契苾何力聽了夷男可汗的話,氣得差點跳起來一刀捅死這個老混蛋!
娘咧!
這是拉攏我嗎?
你這是要將我往死路上逼啊!
斷然拒絕道:“大汗說笑了,此地乃是大汗之牙帳,漠北之聖地,卻非是在下安身之所。在下蒙受大唐皇帝厚恩,自當以死相報,焉敢背棄諾言,投奔大汗?”
“此事大汗還請莫要再說,左右在下身爲階下之囚,感念大汗以禮相待之恩,然則若是要將在下送與天神駕前侍奉神靈,在下亦絕無怨言!”
別特麼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有能耐不怕所有契苾部造反的話,您乾脆就一刀子痛死我!
那青年聞言,看了看契苾何力堅定的神色,臉上的表情這才微微緩和,卻依舊不爽。
夷男可汗道:“我的兄弟,你這說得什麼話?咱們皆乃鐵勒部人,有着一樣的尊貴血統,即便你誤入歧途投靠大唐,我又怎能忍心對你痛下殺手?”
“若是真有此想,又焉能與你在這牙帳之內把酒言歡,快意暢談?”
他起身,一臉熱切,拉着契苾何力的手,將他拽着坐到自己身邊,臉上換了一副慈祥的笑容。
“你且放心,便在這牙帳之內住下,契苾部的族人自有我派人去安撫,即便天降大雪白災肆虐,亦絕對不會虧待了契苾部的任何一個族人!”
“至於你,我的兄弟,你還是應當想一想,何必爲了唐人而背叛自己的宗族呢?”
“你乃是我鐵勒部人,就算爲了唐人鞠躬盡瘁,唐人也將你視爲異族,不值當啊!”
然後,他又手指着身邊的那青年,道:“拔灼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侄子,更是我特勒部人,今日我就把話跟他說清楚。”
“只要你契苾何力放棄大唐,迴歸汗國,這薛延陀可汗的位置,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此言一出,那青年的一張臉又陰沉難看下來……
作爲夷男可汗的嫡子,拔灼的身份便是排在兩位同母兄長突利失和大度設之後天然的薛延陀可汗繼承人。
雖然非是嫡長子,前頭更有一位庶長兄曳莽,但是身爲夷男可汗的兒子。
草原上人盡稱頌的豪傑,又豈能對可汗之位毫無覬覦之心呢?
他的兩位兄長突利失與大度設已經被大唐皇帝冊封爲小可汗。
雖然意在分裂夷男可汗父子親情,使得薛延陀內部爭鬥愈發激烈。
但終究是大唐的一份肯定與支持,這已然使得拔灼落在了後面。
現在他的父汗更是當着他面,承諾將可汗之位傳給契苾何力。
這讓拔灼臉上的表情幾乎凝滯僵硬。
心裏更是悲涼又憤怒……
他知道父汗一直看不慣他。
暴戾、兇悍、魯莽、涼薄……
這些都是他的缺點,他自己也承認,並且從來不認爲有何不妥。
若非是這樣的性情,他又如何在猛士如雲的鐵勒諸部當中被稱爲第一勇士?
現如今薛延陀能夠統領鐵勒諸部一統漠北,這其中亦有他拔灼的一份力!
若非盡皆忌憚他的暴戾殘酷,以父汗那種崇尚漢家禮儀的性格,如何能夠降服草原上桀驁不馴的戰士?
結果這反倒成爲他不受待見的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