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壞了,我是個昏君 >135 瘡痍
    江寧蘊看着韓東文,又看了看他身側的小紅豆,腦中早已飄過了無數的疑問。

    爲什麼區區一個宮女可以將自己的攻擊躲過去?

    方纔自己在殿門外面等着韓東文召見,聽到的又分明是打鬥的動靜,但此處只有那個宮女與韓東文罷了。

    答案呼之欲出。

    定然是三件仙禮讓韓東文的登基給姓韓的帶來了莫大的裨益,讓他能夠如此輕鬆地保下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

    這個想法既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總不可能是這宮女如此的深藏不露,在迎春宮中潛藏了這麼久吧。

    江寧蘊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韓東文登基之後實力有所長進了,這樣很說得通。

    “恭喜陛下。”

    江寧蘊說的語氣聽起來倒沒有什麼恭喜的意思,韓東文看她沒有多問,心裏便也明白了,她似乎是把剛纔小紅豆的表現算到了自己的頭上。

    這樣也好,總不用再像從前那麼遮掩,韓東文想。

    “海州如何了。”

    他彷彿沒看到大殿內的損壞一樣,靠回椅背,輕輕擡手,示意小紅豆可以先退下了。

    等到只有兩個人在這殿內,他們談話的內容也絕不會被殿外之人聽去時,江寧蘊才恭敬地跪在地上行禮,繼續開口道:

    “稟陛下,海州叛亂已完全鎮壓,驚部叛軍餘部共計三千四百八十人已由法司盡數收押,百人將之上軍職者將羈往定法閣治罪。”

    這話聽起來好聽,當然也是韓東文熟悉的報喜不報憂。

    “傷亡如何?”他言簡意賅。

    江寧蘊停頓了片刻,語氣略微沉重了些:

    “傷亡比太書閣先前預估的要重,海州港已經全面被毀,亟待重建。沿港周邊民房一概受損,法司已經大致整理了失蹤遇害的海州在冊百姓名錄,共計一萬七千餘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除此之外,海州沿港商戶亦損失慘重,但幸其中大部分商戶爲大旗門旗下,朝廷與國金司無需考慮賠償事宜,原驚部一萬四千八十舊部已記爲死亡或是失蹤,驚部下艦船因大火燒燬二百一十七艘,其中包含四艘鯤鵬長艦。”

    這些數字如同鑄鐵燙在了韓東文的耳中。

    “一萬七千餘人……”

    韓東文小聲地重複了一遍。

    一萬多人,僅僅只不過是登記在冊的百姓傷亡人數罷了。

    像海州這樣的地方,肯定多的是沒有登記在冊的外地百姓。

    真正計較起傷亡來,真實的數字只怕是這個數目的兩倍都還不止。

    至於那些驚部的軍備,那些被毀的商戶、港口……

    “大旗門,楊發財,這一人蛇鼠心腸,卻讓我泗濛濛受如此損失。”

    他這句話說的也很平靜,聽不出怒意。

    他的怒意早就已經沸騰過了。

    “此外,馳援的法司、金司官兵傷亡均已上千爲計,名錄和撫卹已經整理出來了。”

    作爲泗蒙國家級的機關,在江寧蘊親自要求下,國法司這樣的行動力還是拿得出來的。

    韓東文點了點頭,按照泗蒙律,戰中犧牲的撫卹會論級別發放,最低的大頭兵也是五年的餉銀,這已經很豐厚了。

    但在海州事變之前,泗蒙也剛剛請離了四國商會,眼下雖然萬幸沒有交惡,以後興許還有維持貿易的可能,卻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事。

    即將到來的是戰爭。

    不是海州港大旗門驚部叛亂一案這樣的內亂,而是肉眼可見的戰爭。

    戰爭是燃燒金錢的遊戲,而一想到錢,自然就有國金司的戲份。

    “國金司的柳承如何了?”韓東文提問。

    江寧蘊回答的很快:“部尉柳承戰中受傷,但並無性命之憂,已經安排了醫師治療。”

    她又說:“原先國兵司驚部的大營已經暫時開放給無家可歸的海州難民,海州備糧尚足,但醫師……”

    “醫師如何?”見她停頓了,韓東文追問。

    “海州城原本的醫館基本都是大旗門旗下,也就是說,大部分的醫師都在被羈押中,是否讓他們戴罪行醫,還需要陛下的定奪。”

    韓東文覺得腦袋有點痛,在戰場上你死我活之後,剩下的一片狼藉總還是要收拾的。

    “既然醫師人手不足,只能讓國法司監督這些醫師先幹活,海州港重建之類的具體事項,之後太書閣會聯同三司裁定。”

    重建海州港,其中涉及到不少方面,包括城建,包括招商,更包括商戶與商戶、宗門勢力之間的博弈,遠遠不是現在韓東文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他也很清楚這一點。

    如果他事無鉅細地介入到其中,只會落得個微操迫擊炮的下場。

    但是有一件事情還是需要韓東文親自表個態度的——大旗門和驚部落敗之後,海州這塊香餑餑總要落入某一方勢力的盤中。

    分配利益,就是權力的本質。

    海州之後的事務,一是極其的重要,二則是油水極其的豐厚。

    由於叛變的驚部屬於國兵司,國兵司在海州這件事情的立場首先就打了折扣,先退出了角逐的舞臺。

    國金司與國法司當中,首要的便是此時的江寧蘊,她對海州的虎視眈眈韓東文不可能看不見。

    但他也不願意就這樣讓國法司一家獨大——江可茵纔剛剛成爲大妃,整個國法司,整個江家如果就在此時得到了巨大的好處,那麼一定是不合適的。

    他們可以得到利益,但絕對不能喫到所有的蛋糕。

    行政上的事務,可以從原先的驚部過渡到國法司手中,而海州城的重建則可以過國金司的手。

    至於剩下大旗門的生意,韓東文心裏已經有了安排。

    他準備把這部分利益切開,給一個老熟人。

    “海州事務之後朕會召太書閣決議,眼下是否還有什麼未決的事務?”

    韓東文在心裏檢索着接下來要做的事,他恨不得拿出一個清單紙筆記下,只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從來沒當的這麼繁忙過。

    但這或許纔是對的,這讓他也無比的充實。

    “臣下以爲,陛下還是早日返回泗陽的好。”

    江寧蘊頗爲正式地低頭說道:

    “陛下既已借仙禮登基,國不可一日無君,海州此時還遠遠稱不上是安全,並且……”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補充道:

    “並且,奧利瑪公主已經在泗陽候您半個月有餘了。”

    嘶……

    韓東文腦袋一大,似乎確實是在某個時候有某個人給自己說過,奧利瑪來了個公主,好像還是奔着姻親來的?

    “好,那做一下準備,朕明日朝後去撫慰百姓,可以將回泗陽之事提上日程了。”

    “是,那麼這是法司初步統計的海州失蹤或罹難百姓名錄,臣下告退了。”

    江寧蘊拿出一本冊子,放在身前,恭敬地起身行禮,面對着韓東文,退出了大殿。

    殿內又只剩他一人。

    韓東文看着那本放在地上的冊子,那本名冊與他所坐的龍椅之間,隔着高高的、輝煌的臺階。

    這臺階便是“陛”。

    陛下陛下,說的並非韓東文,而是作爲臣子,作爲普通的人,他們無法與高高在上的尊貴帝王直接對話。

    於是便只能望着這高高的、輝煌的臺階之下。

    於是他們只能同“陛下”說話,以乞天聽。

    韓東文沒有喚小紅豆來,他站起身,緩慢地一步一步走下了這臺階,拾起了那本名冊,回頭有些悵然地看着自己方纔落座的椅子。

    那椅子是那麼大,那麼尊貴,圍繞在椅子周圍的畫屏、裝飾,都只爲了一個目的而服務。

    那就是讓椅子上面坐的那個人,顯得更加的尊貴、殊勝。

    也顯得更加的孤獨。

    韓東文翻開名冊,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

    幾個月前,他也這樣看過迎春宮的名冊,他那時心裏所想,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數據構成的NPC罷了。

    但現在過去這段時間,韓東文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看這一個又一個的名字了。

    倘若這些全無意義的數據當中,有人的生命是因爲他自己戛然而止,又有人曾經無比真實地向自己伸出過援手?

    韓東文近乎麻木地翻着,順着姓氏看去,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兩個名字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張四海。

    張思巧。

    殿內只剩外面的風聲。

    “河個鳥神,小爺我撐船十多年,靠的是他孃的兩條胳膊兩條腿,哪裏輪得到冒出來這鬼東西作怪!”

    “我和我弟弟性子都犟,所以我就在想,不是要你的錢纔將我多留一夜的麼?我偏不要你花錢點我,偏偏不要他們賺到你的錢,也算給我自己出口氣!”

    “誰知道呢,在這樓裏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着的就是什麼時候能出去,天下這麼大出去了總有事情做。”

    “最後一位恩客是少俠這樣的人,對我來說也算是件幸運的事,以後若是還有緣分,能再見就最好不過了。”

    他們姐弟二人的聲音似乎還在韓東文的耳邊迴響着,他們幫着韓東文保護那些血港綁走的小孩的模樣,他們二人在那間小院落裏開始新生活的模樣,全都歷歷在目。

    韓東文深吸了一口氣,將夜晚的寒冷裝進了肺中。

    此夜無月,只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