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峋給自己用的香和給謝齡用的是同一種,幽幽的檀香裏夾揉清甜的梨花味道。相同的味道在月夜的屋室裏交織,風從敞開的門扉吹來,勾起衣角糾纏,像綻放了一株美麗的雙生花,彼此難分。
謝齡被迫靠在蕭峋懷中,後背貼緊他的胸膛,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每一記心音。
咚咚咚。
蕭峋的心跳有些快。
他在緊張。
謝齡垂低眼眸,視線落在他和蕭峋的衣角上停留片刻,回答道:“你是我徒弟。”
“你在乎世俗的看法?”蕭峋問,心中並不信,謝齡連他身負魔氣這事都不介意,會介意別人是怎麼看他的?
不過謝齡這話,倒是給了蕭峋一個突破口。蕭峋又在他頸窩裏蹭了蹭,笑着說:“那我不是你徒弟就可以了?行,我這就叛出師門。”
謝齡:“……”
謝齡心說這傢伙的想法果然驚人,往前走了幾步,試圖藉此掙脫掉束縛。蕭峋卻依着他的步速前進,半分不放開。
“其實你沒有你想象中那樣不喜歡我。”蕭峋慢條斯理說道,“我感覺得出,你還是有幾分喜歡我的。”
謝齡面無表情:“你感覺錯了。”
“若我感覺錯了,你早一劍將我戳死了,還會由着我這樣抱你?”蕭峋哼笑。
謝齡停下步伐。
他往地上瞥了一眼,倒也沒掏劍,直接擡起手,用手肘狠狠頂了一下蕭峋胃部。
“嘶!”蕭峋喫痛鬆手。他身上並不鬆快,體內的魔氣無時無刻不在亂鑽,他也沒防着謝齡,這一下撞得他當即冷汗直下。
蕭峋捂着胃一個勁兒往後退,一直退到東牆的置物架上,眼睛艱難地眨了一下,說:“師父你好狠的心!”
這多少有演的成分在裏面。謝齡連個眼神都不給,徑直往外:“壓制你的魔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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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謝齡聲線平直,毫無波動。
“哎,好吧。”蕭峋滿臉失落。
他也跨出房門,在廊上看着謝齡轉去自己的臥房前。
月光越過屋檐,落在謝齡肩頭,盈滿他袖間,他一身清暉。蕭峋注視謝齡,歪着腦袋倚上牆,故意做出的那些表情收斂,笑着對謝齡道:“師父,我明日早上不練劍了。一年一度南迦宮刷牆的日子到了,雪域各處的人都會過來幫忙,場面很是盛大,我帶你去看看。”
謝齡知曉這事。在雪域的這段時日,他並非每日都坐在屋中。他時常用迷仙佩易容,改換裝束,走去街頭巷尾,走上附近的山峯。
南迦宮是密宗所在,是雪域百姓心中最神聖之處,爲南迦宮刷牆,乃是大事中的大事,早些日子他便發現人們揹着行囊,從四面八方趕來這裏。
謝齡喜歡旅遊,喜歡看不同的風景,對這件事自然是感興趣的。
如在鏡川時蕭峋邀謝齡到小鎮上逛廟會相同,謝齡拒絕了他的提議,不過這一次,理由更直白。
“我自己也能去。”謝齡道。
“那我陪你去。”蕭峋當即改了說辭。
謝齡:“不必。”
“我們去給南迦宮刷牆吧。”蕭峋道,“來這裏也有些時日,參與參與這裏的活動嘛。”
謝齡步入屋室,合攏門扉,不再管蕭峋。話本攤在桌上,但被風吹亂了書頁,謝齡走過去,翻到先前看的那一頁,坐下繼續看故事。
雪域在大陸西南,跨越西和南兩境。這裏日出很晚,通常快到午時,人們纔開始一天的營生。但這一日不同,城裏早早喧鬧起來,人們提着牛奶和蜂蜜,帶上水和乾糧,一步一步走向南迦宮。
牛奶和蜂蜜是用來刷牆的,將它們和砂糖、紅花、樹皮一併加入粉刷的白灰中,可以更好地保護南迦宮的牆,使之不受蚊蟲侵害,使之冬暖夏涼。
整座城都溢滿甜香。
謝齡被吵醒,神情猶帶睏意,掩面打了個呵欠,才起身下牀。他往自己身上丟了道術法以做清潔,把頭髮梳好,隨意挑了件衣裳穿上,打算出門。
他想,依蕭峋的懶惰性子,這會兒就算醒了也不會起牀,正好把人避開。卻是沒料到剛走出去,就被蕭峋給推回房間。
——蕭峋一直蹲守在外,爲防止謝齡察覺,還用上了隱匿之術。
“不不不,你不能就這樣去。”蕭峋把謝齡推回去的同時說道。
謝齡穿的是件煙青色的窄袖衣衫,腰封銀黑色,將他腰身收緊,十足打眼。
“有何不可。”謝齡不明白蕭峋在說什麼,也不覺得自己的打扮有不妥之處。
“你平日裏出門都會換成陳河的模樣,今日怎麼不換了?”蕭峋環住謝齡的腰,語氣不滿,“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惹眼,萬一有人生出歹心,要拐你怎麼辦?”
“……”
謝齡適才反應過來自己過於匆忙了,忘記易容。他把蕭峋從身上撕開,將迷仙佩掛好,換上陳河那張平平無奇的臉。
“衣裳也要換。”蕭峋聲音低低的,語氣不至於兇狠,但聽起來兇巴巴。
謝齡彷彿看見了狼崽子想咬人,歪了下頭,問:“你怎麼不換?”
蕭峋:“你換了我就換。”
謝齡纔不與他多說,擡腿就走。
蕭峋沒立馬去追,換上另一副裝束纔去。眼下他的,也是一身煙青色的衣衫,模樣頂多算是清秀,臉頰上有道疤,下巴還留了一小撮鬍鬚。
“陳兄。”蕭峋在小院外的街上找到謝齡,拖長語調喊道。
他聲音也有了變化。
謝齡往前走了兩步,猶豫幾許,纔回頭。謝齡將這人上下.一打量,發現他和在東華宴祕境裏的不同:這位“張濤”變矮了。謝齡方纔的情緒全無,唯獨有些想笑,憋了又憋,故意問:“你沒有墊鞋墊?”
“那會兒不是爲了讓你瞧不出破綻麼。”蕭峋說得滿不在乎,彷彿當時的他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小心思。
蕭峋走上前,同謝齡並肩。這會兒的他,即使不往鞋子裏塞鞋墊,也比謝齡高了。
兩人步行前往南迦宮。
昭城裏和從昭城外面來的人都一心想着爲南迦宮刷牆,故而雖都起得早,但店鋪依然沒開。蕭峋早有準備,取出食盒,給謝齡遞去一個犛牛肉餅,一杯豆漿。
蕭峋自己的早飯也是這個。肉餅外皮酥脆,牛肉餡兒實在,豆漿不算太甜,用以解膩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