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風掠控制住神情和語氣,剋制着聲音,微微向上一擡下頜,對蕭峋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蕭峋輕輕嗤笑了聲。他對神情姿態不加收斂,端的是肆意。近旁的陣法是他佈下的,防誰都不會防他,他能清楚地看見營地裏的真實情況:越九歸站在一塊石頭上,通過望遠儀看到了他,傻兮兮朝他揮手;謝齡坐在泉水中,是他離開時的位置和姿勢,還未醒來。
“知道,但那又如何呢?”蕭峋回道。
聽見這話,謝風掠忽然泄氣了。
是啊,那又如何。劍是謝齡的,謝齡有權力將它送給任何人,更何況,蕭峋還是他徒弟。謝風掠強迫自己將這事拋到腦後,向着蕭峋走了半步。
他往營地看了眼,目光回到蕭峋臉上,不放過這人神情間的任何一個細節:“這陣法,應當不是你佈置的吧?”
這是個很自然的問題,但蕭峋直覺謝風掠是試探他。蕭峋歪了歪腦袋,伸手比出一個“請”的動作:“不如,你在這裏研究研究?”
話音落地,熱泉處傳來一聲細微的響:水裏的人輕輕動了一下。
蕭峋意識到謝齡醒了。
這比他預計的要快,但以謝齡的身體而言,早醒早好。蕭峋不再於營地外逗留,拔腿就走,走到陣法邊緣時,回頭對謝風掠說:“現在不是撤陣的時候,你不進來?”
謝風掠從蕭峋行爲舉動上判斷出一些信息,當即提步過去。
“當然。”謝風掠道。
營地內。
謝齡意識緩慢回籠,從昏睡中醒來。外面有說話聲,他沒聽太清。他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周身疼痛有所舒緩,但沒有消失。腦袋是昏沉的,視線迷迷濛濛。他眨了下眼,視線偏移間,才發現自己泡在熱騰騰的泉水裏,迷濛的不是視線,而是從水面騰起的霧氣。
他靠坐在一張小榻間,外衫中衣裏衣都被脫掉了,整整齊齊疊在岸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這一看就是蕭峋的手筆,唯有那個懶傢伙會想到給他安排一張榻。好在那傢伙給他留了條裏褲,叫他不至於完全□□。
謝齡擡了下胳膊和腿,發現活動還是自如的,便站起身。
嘩啦。
水裏傳出響聲。
杵在石頭上、向蕭峋揮手卻沒得到迴應的越九歸刷的回頭,看見謝齡站起來了,面上露出驚喜之色:“你醒了!”
說完又扭頭一瞅營地外:蕭峋在往這裏走了。他趕緊跳下石頭,三步並兩步走去那幾件疊好的衣裳旁。
他昨日寫了一封給謝齡的信,但沒尋得和謝齡獨處的機會,未能交出去,今日終於有了,可謝齡又一直睡着,越九歸還怕等不來下一次機會,把信用衣裳掩住,再取出一個木託,把衣裳放到上面,遞給謝齡。
“雪聲君,您請。”越九歸的語氣很是恭敬。
謝齡注意到了越九歸的舉動,亦感知到蕭峋和謝風掠都在朝這裏來,不動聲色接過衣衫。他對越九歸吩咐:“你讓他們去我的帳篷裏。”
“好。”越九歸應聲後即刻去辦。
蕭峋和謝風掠都去到帳中。蕭峋甚是自然地點燈、燃香、燒暖盆,將謝齡靠過的那幾個靠墊擺整齊。謝風掠站在靠門的位置,站姿筆挺,神情冷漠。越九歸察覺出這兩人間氣氛有些不對,不太想杵在中間,搶了蕭峋的先,幹起泡茶的活。
“多謝蕭師兄。”話是這樣說,謝風掠立在原處沒動。
這時一隻手掀起帳簾。手指白如新瓷,瘦且長,瑩潤着微微光芒。蕭峋的目光被吸引過去,緊接着,看見謝齡走進來。他穿的還是那身素白衣裳,衣帶繫緊,腰身窄細;面上沒有太多血色,脣也略微發白,一貫的清冷裏多了幾分脆弱。
他肯定還是冷。蕭峋想把那件毛領披風給謝齡裹上,礙於謝風掠在場,只好硬生生忍住。
“師父。”蕭峋向他而去,低低喚了一聲。
謝風掠向謝齡執禮:“雪聲君。”
謝齡坐去榻上,端坐,腰背挺得筆直。他先瞥了眼蕭峋,目光落到謝風掠身上,問:“回來的只有你一人?”
謝風掠想謝齡定是知曉他們在那坡上的遭遇的,否則也不會讓崔嵬現身幫忙,便略去累贅的陳述,撿了結果告訴謝齡:“穆師兄他們在東面的一個山洞中療傷。大家傷得都重,幸而遇上了清吾山衆人,得她們照拂,眼下還算安全。”
講了衆人的情況,他凝視住謝齡的眼睛,擔憂問道:“雪聲君可還好?”
“我無礙。”謝齡應得淡然。
謝風掠如何辨不出這話真假,想再問問,卻聽謝齡問他:“你說衆人受傷很重,丹藥可還夠?”謝風掠只好收起那些話,回答說道:“我離開的時候,尚無短缺之象。”
越九歸泡好茶送來,謝齡接過,沒喝,只是將茶杯握在手裏。
尚無。謝齡咀嚼着這兩個字,心說還是得送一些過去。他取出自己的一些庫存,加上一株先前採到的不知春,放進一個木盒中。他本是打算遞給謝風掠,可伸手之後又改變方向,拿給了越九歸。
“你將這些東西給穆北送過去。”謝齡對越九歸道,爾後又從芥子空間裏取了些東西出來,裝好交給謝風掠。
“這是給你的。你也受了傷,速回帳中調理,切莫耽擱。”謝齡語氣溫沉。
謝風掠眨了下眼,低聲應“是”。
越九歸估摸着謝齡和謝風掠說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讓蕭峋把出去採的藥拿給謝齡,走過去對謝風掠道:“謝道友,我送你回去,你順便把山洞具體位置告訴我。”
“好。”謝風掠點頭,出帳前,又衝謝齡執了一禮:“雪聲君若是有事,喚一聲便是。”
謝齡應了一聲“嗯”。
越九歸和謝風掠一前一後離開,帳簾啪嗒落下時,杵在一旁、快要用目光將帳頂戳出個窟窿的蕭峋垂低眼,拖長語調喊了聲:“師父。”
他喊得慢,腳步卻快,轉眼來到謝齡面前,拿走謝齡手裏的茶杯,塞上一個手爐,然後按照一開始的想法,用帶毛領的披風把謝齡給裹起來。
謝齡並非第一次被他這般擺弄,任由他去了。蕭峋的手指偶爾碰到他,溫度並不比他高多少。離得近了,謝齡還嗅見這人身上的血腥氣。
“去哪了?”謝齡擰起眉。
“我去拿了一件東西。”蕭峋勾起一個笑容,手從背後伸出來,手掌朝上一翻,托出一朵色澤近乎透明的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