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收回自己的唸叨，和陳雪林一起，目不轉睛地盯着舞臺。
只見一個身穿綠色軍裝的小夥子，和一個身穿紅色對襟小襖的大姑娘，從後臺走出來。
“尊敬的各位領導，親愛的各位同志，歡迎大家前來觀看旗山公社鋼鐵廠的職工聯歡晚會......”
兩人笑容燦爛，露出一口大白牙。聲音抑揚頓挫，情緒慷慨激昂。臉上兩團腮紅，看起來十分具有時代特色。
“寶，感覺怎麼樣？”顧城低聲問。
陳雪林憋着笑：“感覺很有意思。你瞧他們的妝容，是不是顯得特別精神？”
顧城似笑非笑地看着陳雪林，直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把目光重新聚集到舞臺上。
只不過，餘光始終關注着身旁的小姑娘。想着前世默寶站在舞臺上，那沉着冷靜的模樣。
陳雪林吐吐舌頭，有些心虛。雖然覺得舞臺妝容有些重，可人家的精神面貌，那是一頂一的好。
主持人報完幕，就下去了。
鋼鐵廠的職工笑容燦爛地走上來，排成三排，在前面指揮的示意下，開始了大合唱《東方紅》。
接下來是獨唱《映山紅》，還有舞蹈《山丹丹花開紅豔豔》、《紅梅贊》。
都是極具年代特色的歌曲，即便到後世，也都耳熟能詳。
就是沒啥相聲小品。可以說愛國主義教育夠夠的，就是缺了點娛樂性與趣味性。
不過對於七十年代精神文化貧乏的人們來說，已經挺好了。
沒瞧見身旁五音不全的小夥子大姑娘，都扯開嗓門跟着唱了。
陳雪林受氣氛感染，也哼了兩句。顧城聽見了，只覺得默寶的聲音真好聽。跟黃鸝鳥一般。
可她前世不怎麼唱。也許是生活得苦，她臉上很少能看見明媚燦爛的笑容。
好不容易黑暗就要過去了，可她......
她的成就很高，卻沒有真正快樂過。
顧城看着陳雪林，溫和的眸光，夾雜上了一絲痛楚。
“怎麼了？”陳雪林敏感地察覺到了顧城情緒方面的不對勁，可扭頭去看，他又很快收斂好了。
“沒什麼，就是感覺，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他回來了，默寶也回來了。現在的默寶，沒有經歷前世那些悽苦，她明媚而快樂。
陳雪林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是啊，很幸福。”
沒有戰爭，沒有壓迫，一個全新的社會制度，可以說是前無古人。
生活在新時代，只要你勤勞肯幹，就能喫飽飯。這是千百年來，多少勞動人民的夢想。
顧城和陳雪林說着不同的話題，卻又奇蹟般地認同着對方。
因着有好幾個廠子參與，所以晚會的時長很長。陳雪林看到一半，就肚子餓了。
她抻着袖子，把雙手縮到軍大衣裏。
然後從小挎包掏出顧城給她裝的零食，悄悄撕開包裝，低頭，從領口那裏偷喫。
旁邊大嬸兒沉迷在舞臺上的精彩演出中，都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只有顧城，看她喫得臉頰鼓鼓的，笑了。
陳雪林耳朵尖，聽到顧城的笑聲，還趁周圍人不注意，伸出手來，餵了他顆巧克力。
揉了揉陳雪林的腦袋：“你喫就好，我不餓。”
陳雪林點點頭，沒再管他。
自顧自地喫起了闊別已久的杏仁酥、桂花糕，感覺前世的生活，似乎沒離她多遠。
兩人的互動看在歐若梅眼裏，她失落地低下頭，心跟被針紮了一般。都沒心思去聽舞臺上唱的什麼了。
兩個半小時過去，晚會結束了。
即便現場人聲鼎沸，可大禮堂裏的溫度依然很低。不少人被凍得臉都青了。
一聽主持人說：“晚會到此結束！”
後頭的、過道上的，都朝門口衝，生怕晚一秒，他們就出不了這個門兒似的。
這種情況下，極易發生踩踏事故。
鋼鐵廠的領導趕忙在門口組織紀律，喊得聲嘶力竭，可效果微乎其微。
都趕着回家烤火、泡腳、睡覺呢。要不是今天有晚會，這個點兒呀，他們怕是早躺炕上了。
鋼鐵廠廠長嗓子都喊啞了，最終放棄抵抗，任由他們你推我搡。只要......
唉，還是在心裏求求老天，可千萬別倒黴出事啊！
顧城見陳雪林看着過道，還以爲她想出去了，拉着空蕩蕩的袖子低聲說：“咱們等等，不急。”
陳雪林點頭，心想她纔不要跟人擠呢。盯着過道，不過是爲了看熱鬧。
兩人不慌不忙的態度，引起了不少人圍觀。
陳雪林把胳膊重新穿回袖子裏，看見白珊珊和白六油擠在人羣裏，她揮揮手，讓他們先走。
“雪林姐，你跟好顧知青，注意安全哈。”白珊珊扯着嗓門喊了句。
陳雪林點點頭：“你跟好白隊長，路上小心。”
白六油也樂呵呵地叮囑顧城：“把三丫安全送回家，你再回知青點去。”
顧城笑着說：“我知道的，您放心。”
歐若梅見顧城不急着走，就也磨磨蹭蹭的。她姑還納悶兒：“梅子，你咋了？”
“姑，人多，咱不跟他們擠。”歐若梅想看看能不能跟這個男人搭上話。
可誰知，剛說完，就聽見了顧城是知青這個噩耗。
她還以爲，這麼有氣質的男同志，是哪家廠子裏的工人呢。結果，好失望啊！
她這回來城裏，可是要嫁給有工作的。知青......雖然有文化，卻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歐若梅心裏說不出來是難過，還是釋懷，反正挺複雜的。
見過道里人不多了，就挽着她姑，跟在隊伍後頭。
顧城都沒注意到這一號人，見前頭只有零星幾對小情侶了，就拉着陳雪林，跟在歐若梅後頭。
歐若梅餘光瞥見那牽在一起的手，心裏堵堵的。
姑媽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這老周家的小兒子呀，高高大大的，是正式工，一個月能掙三十六塊五，我跟他娘約好了，明天讓你倆見見。
要是沒相上也不怕，葛家的大孫子雖然是個臨時工，可家裏有房子。你們結婚後，能搬出去住，不用伺候公婆。”
歐若梅感覺耳朵嗡嗡的，不停點頭，卻什麼也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