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如夢舊 >第一百六十五章:三妹再嫁(下)
    李石爲不傷了與張家的和氣,便就在玄徵的面上說還要與清茹商量一番,畢竟是女兒家的婚事。

    可無論父親怎樣勸,她都不肯嫁去張家,甚至將自個的房門鎖起來,不喫不喝,不待外客。

    「茹兒,你開開門,爹爹親手給你做了撥霞供,便等着你,你喫些,餓壞了身子便不好了!」說這話時,李石竟是小心翼翼的伏在清茹的房門前叩着門栓,懷裏抱着一隻小白貓,良久,屋內人亦未答覆。

    「茹丫頭,快些出來,你的「婭婭」幾日不見你,都餓脫了相了!」

    懷裏小貓叫的歡快,他叩門的聲音亦是急促,良久不見屋內人迴應,他扶着臃腫的身體坐在屋檐下的臺階,失落的撥着小貓身上柔軟的毛,驀然擡望滿庭,已是三秋初過,寒冬降臨,不遠處的銀杏早已落完了黃葉,牆角的梅兒已然抽發了幾朵紅苞。

    他忽而想起了多年前,與先妻梅下共話的場景,如今,景色依舊,人卻早已遠離。

    「娘子,轉眼,你去了有十多年了,我這老頭子,沒能好好照顧茹兒,讓她婚姻受挫,年紀輕輕便遭和離,如今又有了公子哥上門說親了,可茹丫頭不想嫁,我不知道該如何?」

    「茹兒是最乖巧懂事的,是最體貼人心的,便像娘子一般。」

    「那張汝霖已然是狀元郎了,他自小便喜歡茹兒,想娶茹兒回家,可茹兒想找個王侯家,我應當怎麼辦啊?她不知道入皇家是多麼痛苦,她亦不知道宮門中藏着多少陰霾,我只想讓她嫁一個愛她的郎君,衣食無憂,快活的過一輩子!」

    說着,他老朽身軀竟然狂揮一陣淚,點點滴滴灑在身上的灰色大袖衣。良久,他再站起身來叩門曰:「茹丫頭,你若不想嫁,爹爹隨着你便是,這幾日便回絕張家。」

    這時,門才緩緩被打開,清茹憔悴的出現在門檻前喚了句爹爹,便這一句,李石瞬間崩潰,淚水翻涌,連忙將她摟入懷中:「茹丫頭,你都瘦了。」

    眼瞧着她,自十四歲與齊王和離,便回了李家,這些年的諸事不順,亦是折磨的她有些消瘦,輕挽起的髮髻,溜下幾綹滑絲。

    「爹爹,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李石說話的聲音越發小。

    她逐而笑起,抿嘴斂鬟道:「爹爹,您的女兒這般的美麗,這般的才貌雙全,爲何您當初便不能將茹兒指給表哥哥呢?爲何要讓清雅入王府,茹兒不明白!」

    李石看着她串串淚滴,將身子彎下,將她後腦勺輕輕拍了下道:「爹爹怎麼捨得讓你入皇門呢?皇族陰霾,一不留神便會死於非命,你自個嫁了齊王,你也瞧見了啊!榮辱便在一時。」

    清茹默然,便如斷了魂魄般靜靜地走進了屋裏,跪在母親的畫像前啜泣。李石入內,給她輕拿張毯子放在一旁。

    「茹兒,汝霖是個好男兒,自小便喜歡你,他比他三弟都要穩重,爹爹自然知道哪個公子哥最適合我的掌上明珠啊!」

    「不,我不嫁,我不嫁……」

    「爹爹,我聽翠菊說,上次祕書監完顏文曾前來提親,想讓我做他的王夫人,爹爹爲何要拒絕這門親事?」

    「不是爹爹要拒,是……哎,實在是,現在幾個親王,確實是刀劍上行走,萬一被聖上治罪,那,那便是株連九族啊!」

    「應當是不會的,爹爹,其實女兒聽說過他,完顏文和雍哥哥是一樣的秉性,他們都不在聖上面前那般顯眼,聖上不會將他們殺害的。」

    她起身輕提着裙角,又撲通跪在李石的面前,握着他長滿兵繭的雙手。正是初冬季節,自閣窗吹進的涼風能將人的皮肉都刺痛,她便這樣跪在父親的面前,再三叩拜,苦苦哀求着父親應了這門婚事。

    他望着她,好似看到了當年的愛妻哭泣,愈加百感交集,心痛不已。

    「茹丫頭,你真當是個傻孩子,你若受了欺負,爹爹便對不起你母親,」

    「爹爹,不會的,爹爹相信我,」

    良久,她才被李石扶起,再次被摟入了懷中。

    李石也答應下了她的要求,逐而回了祕書監完顏文一樁喜訊。那完顏文聽聞此事,便馬上親自登門拜訪,將禮節打理周全,又與清茹見了幾次,確實是情投意合,就下了相應的聘禮,婚期便定在十一月底。

    張玄徵聽聞這個消息,竟是狂笑不止,翹着二郎腿,言道:「原是茹丫頭連狀元郎都瞧不起,既如此,汝霖,你便莫要等下去了,老夫便待幾日去一趟高家,還是高家的姑娘好,願意踏實過日子。」

    汝霖獨自一人站在小明窗前捧着一本書,無奈答了句:「是,爹爹!」

    「完顏文?」

    「嗯!婚期就在這個月月底!」

    等完顏雍將此事告知了清雅時,她正在書案前憑着自個最後一點記憶,畫着母親生前的畫像,聽了這天大的消息,她才卻手不動,唯有半笑着半搖頭。

    「她可真是好賴不分,不知死活,都和離過一次了還不長見識!張家兩個哥哥是出了名的才子,又是性格溫和,如今倒好,倆兄弟上門提親都被她拒絕,擠破腦袋想高攀皇親,」

    她將手上的袖子捋一下接着道:「又想丈夫疼愛,又想自個愛,還要家財萬貫,有名爵俸祿,還要公子哥長的英俊瀟灑,風流個儻,還要自個有名位,這世上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竟是被豬油蒙了腦子一般,瓦子看戲看多了,相信什麼十全十美。完顏文先前被貶,削了王爵一等,如今上李家提親,擺明了想聯姻,她還癡人說夢!」

    「別個不想當棋子兒,她還非要當棋子兒!」

    「我倒也不插手管這事兒,她握在自個手中的命,便由自個決斷唄!」

    完顏雍聞此,背手站在小軒窗外,望着仔細描摹線條的她,忽而伸手過來,嚇了她一驚將頭別過去,原來,他只是想撫一下她頭上的翠華罷了。

    他似是心事重重道:「姑父先前被罷官,前幾日又被召還京城,復起爲尚書令,昨日又拜右丞相。我昨夜與他在府裏小酌,將此事也與他說了,他說待清茹出嫁時,他會到場的,便問你要不要去?」

    「舅公要去?」

    他輕點頭。

    「他去我也不去!清茹害得母親夠慘了,我如何能迎笑衆人?」

    完顏雍將手縮回,揮袖而去道:「不去算了,你就這點胸懷,我算是看明白了!」

    「是,我就是如此,你這般不理解我,我也算是看明白了!」

    這話既出,他便被激怒了,轉頭回來走進屋裏凝視着她,此時說任何話似乎都略顯蒼白,只瞧了他將手指點在她眉心,讓她再重複一遍。可她未曾再說一個字,完全不顧及他此刻的心情,依舊悠閒的描着線條,塗着顏色,黛青色的墨藍在紙上暈出母親那一對慈祥的小眉,硃砂色當做脣部的點綴,一襲薄如碧水的褙子衣,是母親最喜歡的衣裳。

    他在一旁杵立良久,她才問一句:「怎麼?大王生氣了?早些年頭怎麼沒瞧着我是這般的心胸狹隘之人!」

    傾而,她站起身,一襲鮮色窄袖裙立在他的面前。

    「我便是這般心腸狠毒的人!」

    說完她便躬首揖禮,悄然退去,消失在門徑通幽處。

    這一次,完顏雍似乎有點恍惚,自個是否真的錯了,將曾經那般善良的女子逼成如此模樣,心腸歹毒,六親不認。

    十一月底那吉日,清茹的婚儀選定在晚上

    ,因是二婚婦,所以依照風俗不得在白日裏大張旗鼓的出嫁,而是要待晚上,由夫家打發的喜轎來,將她擡回。

    這期間不得鳴響,不得叨擾居民,需得靜悄悄的,孃家和夫家亦不大肆舉宴,只是孃家這邊召集幾位親戚喫宴,再回夫家那邊同家人喫一次即可,這婚禮便就是這樣一回事了。

    當晚,窩論帶了烏古論元忠來,完顏雍亦獨自前來,奎可與檀檀也坐在一旁等候。

    而那李石,自坐在那漆紅的椅子上之後,便就沒見他笑過。

    一旁的幾人,亦是安靜處之。

    「爹爹,爹爹!」

    千等萬待,愛女總算來了,她還是像十三歲那樣那美,舉手投足都是柔弱與溫婉,變的唯有她一雙黯然無光的眼睛,和身上簡樸的婚裝。

    李石似是走也走不動了,由着下人的攙扶纔將愛女拉過來,痛哭流涕,將事先爲她挑選好的銀鐲給她戴上。

    「茹丫頭,這次,你定要好好的!去了王府,安好便是了!」

    奎可與檀檀亦將一副鴛鴦珠玉的頭面作禮,贈予她,千百種囑咐,直至哽咽不能語。

    清茹再三叩拜,叩拜完顏雍,再拜舅公,再拜兄長,逐而聽了祗候人的通報,小敬辭去,一襲層次分明的品紅襦裙,消失在紅燈下的廊檐。

    窩論未再說其他,瞧了她遠去,便隨意拍了拍身上的細塵,擡頭望了望這滿屋的紅妝,笑道:「老夫在常清坊置了一處小宅,那裏景色宜人,本想着將這宅子留作獻兒以後成家立業的住處,但老夫想,男兒要多磨,要靠自個的雙手一磚一瓦的將自個的家業搭建起來。」

    他回頭再押了一口茶道:「便就將這小宅子,給茹兒吧!以前她頭婚時,老夫亦是如此,不過,會寧不復舊亭臺了,以前給的宅子便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