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如夢舊 >總角垂鬟,年少一癡 第八十九章:庭臺之中
    「姑娘!您這是何苦呢?受這樣的痛楚,」

    於花庭間,清雅一身隨意的褻衣,輕攜着小剪刀,坐於小墩子上剪下那叢間的一枝枝虞美人,翠荷瞧了她憔悴難受的樣子便將她烏髮給梳理整齊了。

    這花兒開的正豔,薄薄的花瓣質薄如綾,光潔似綢,輕盈花冠似朵朵紅雲片片綵綢,雖無風亦似自搖,風動時更是飄然欲飛,頗爲美觀。

    花是開的豔,剪花人的氣色卻不似花那般嬌豔,血色全無,如殘花般脆弱。

    「這是我自個願意的,便也不覺得有什麼,比起心痛,身痛不值得一提罷!」

    「我只望,熬過了這段日子,與心愛的人廝守,也不枉我白白生下來一遭,若總要被別人擺佈,也不知有什麼活頭,乾脆化作一縷鬼魂好了,還能自由自在,隨處飄蕩呢!」

    翠荷聽了連忙勸阻:「這話可說不得,忌諱着呢!」

    「如今,郎中來查過,只說我氣血受損,需要靜養服藥,卻最終找不着源頭,也就在姐姐面前診了爲酗酒貪杯,又淋了涼雨所至,暫時矇混了過去,所以你定要將事情做仔細些,每日我食過那些東西,你便立馬尋了無人的時候處理乾淨,莫要留些蛛絲馬跡。」

    「奴兒明白!」

    她撐着額頭挑選了最鮮豔,最妖嬈的花枝而剪下,放置到一旁的小編籃中,右手側的墨竹花筒,自下而上爲依次長短的三層,中心被掏空,可自前後插花卉,底連小薄石盤,周圍附有綠苔、鵝卵石、文竹等陪襯物件。

    她轉頭來瞧翠荷先取花籃中小簡花做主花,便置下剪刀道:「這筒花可不是這樣插的,你仔細瞧我的來!」

    她先取花以朱、蘭、粉大朵花爲主,各大小兩隻,自前後不同方向插入花筒,口中念道:「筒花不比瓶花,瓶花大多素淨爲主,只單或同株花,尚簡忌繁,大多喻有禪意在其中,但筒花,便是要帶些自然蓬勃的意頭在裏面。」

    她插完幾株主花,上下各兩層,又搗些蓬萊松插入,附上層附些長條曲狀的竹條,下夾些小株枝葉。

    「《清異錄》裏有道:「李後主每逢春盛,樑棟窗壁、拱柱階砌,並做隔筒,密插雜花,榜曰:錦洞天。」

    她幾番撥弄插花好後,便又拿回剪刀來,修剪不必要的枝葉,再整體瞧瞧花筒的體態形狀。

    「奴兒不及姑娘飽讀詩書,竟是連這小小的插花藝都學的如此好!」

    「這些書,讀着也就是爲了哄人兒開心罷了!並無實用價值,莫要過於沉迷其中。宋來,道君皇帝,確是只知倚紅偎翠,沉湎於奇花異石、飛禽走獸,才至政績一落前丈。古來歷朝末代皇帝,大多忘卻了先祖打江山的勞苦,略有改作便只知奢靡享受而不思進取。」

    她說着又拿起剪刀來細細的觀察着花枝:「我們大金兒女,自來是馬背上長大的,如今雖是入主中原逐步漢化,學了許多文人騷客喜愛的東西,但最終還是不能丟卻尚武精神,畢竟抵禦外敵,靠的是錚錚鐵骨。」

    「奴兒受教了!那奴兒便將這花筒先拿回繡樓!」

    「去吧!順道將披風拿來。」

    待翠荷退下,她也就收了剪刀於籃子中,望着滿園芳菲發呆。正午暖陽正於頂頭照,不遠處的小池臺中,層層綠水拂波而來,水光粼粼閃的她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連搓着眼瞼,無精打采的扶在一旁的小石墩上。

    「呦,呦,快瞧瞧,快瞧瞧,誰擱這兒思春來着呢!」

    她聽到一兩聲嬌語,便回了頭來瞧,正是清茹手挽着姑家的小高氏自不遠的廊橋上而來,她瞧見兩人那副做派,便只覺無趣,別過了頭去不理。

    「二姊姊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不巴巴的貼近你那檀郎?」

    她聽後便要站起身來回屋了,可兩人卻喋喋不休上前攔住了她。

    「你這是何意,盡是莫名其妙,這是我的閨房地,你攔着我是何意?」她道。

    「此乃我爹爹的府邸,爹爹說了,我想去哪便去哪!包括你的閨房。」..

    她又轉了一圈過來,故意將她脖前掛的竹節扳指撥了下道:「我當是爲了什麼呢!原是這新娘子想着別家的人兒啊!前夜你還沒見夠嗎?若不是你使了陰招來將我打暈了,那日爹爹必要將你打死了!」

    「我這是放你一馬,你都沒感謝我呢!」

    兩人相附和而笑,在她面前搖擺了半天,又是掩着絹子又是拜出做作的姿態,竟是讓人瞧了便嗔目結齒。

    只聽了一個響亮的巴掌落於她的臉上,清雅正屏着一股沉穩的氣息道:「我謝你,你要再笑我便再謝你一次!」

    小高氏忽見清茹臉頰上紅了起來,便衝於前去:「你怎敢打她?她乃是正嫡元妻的妹子。」

    見她衝過來,清雅便索性也給了她一巴掌甩在她臉上,她頓時只覺火辣辣的,蒙着臉頰叫痛。

    「她是正嫡妹子,你是庶嫡,我打你總合情理吧!這是你倆上次借我的一巴掌,我如今還回來,」

    翠荷聽了嘈雜之聲便趕忙過來給她披上披風,她端莊獨立在花枝旁,瞧着兩人氣急敗壞的衝過來,便先入了暖閣去,於蘭錡上抽走了舉空而橫立的長劍,再迎上了過來的兩人:「今日,若是不怕死,便只管衝了上來,我這劍上鬼魂還未曾有過,姊妹兩人若是願意當第一,我也可成全了你們。」

    兩人見後,頓在原地不敢往前:「李清雅,你如今倒會刀劍相向了,我便告訴了爹爹去!」

    「茹妹妹你怕是忘記了,爹爹已然出行河北地三日了,府中已無人可護着你了,你如今只有找了你那未曾謀面的郎君爲你出了這口氣,只可惜了,茹妹妹你只知沉湎於名位富貴中,卻如今還被蒙在了鼓裏!」

    她嗤笑一句,扶着長劍,在門外的廊椅上坐了下來。

    「你這是何意?」

    「我是何意?哼,哼,你倒是稀奇,年底都要成婚了,倒也不問問你未來的夫君是個何人,怕是被這王夫人的名位給矇蔽了雙眼了!」

    清茹聽了這番話,便徵在了原地半天,望着她眼眸之中的那份誠摯堅定的姿態,不知所措。翠荷瞧了她這樣子,便上前躬首道:「三姑娘有所不知,這齊王殿下,還真不能護着您。他是先三太子的次子,和咱們雍王殿下同父異母,母爲渤海高氏,乃是小高姑娘您的蒹葭親。」

    「雖爲一父之子,但這位齊王卻與兄長性情截然相反,喜愛煙花鶯場,經常以親王之尊微服遊幸青樓歌館,尋花問柳,被王妃知後勸說一句,他竟也氣急敗壞經常伸手打罵。」

    她說着說着又徵了一會道:「這位郡王,不是未有側妃夫人,他的一位夫人乃是被其凌虐,在月子便慘死了,一位孺人,有着身子被他趕到別院,在寒冬中身着單衣,徒步行走,活活凍死在了路上,這裏頭更多的事,咱們都清楚。」

    她聽後,便似玩笑一般搖着身子走於清雅前面:「你乃是誆我的,這樣大的事兒,爹爹會不知道?會不告訴我?」

    「爹爹知道,他告訴你又有何用,茹妹妹你自個說了,無人能違抗聖令也!況且爹爹最不喜打聽事,齊王也常年不在京中,他自然所知淺顯,」

    「妹妹若是不信,晚些時候,雍國王便要來瞧我,你自可親自問了你的表哥啊!他的親弟,他自然清楚,只是可憐茹妹妹你,恐怕往後便沒有這養尊處優的生活了,」她略帶着些悲傷,故意望着滿園春色發愁,顧自的搖搖頭。

    清茹瞧了她這樣認真的模樣,呼吸變的急

    促,收了往日的意氣驕恣。小高氏思考了一番便對她道:「茹妹妹,我確是聽過齊王凌虐夫人的事,卻一時未想起來。」

    「你怎現在纔想了起來!」她對小高氏呵斥一聲,甩着臉色揚長而去,沉重的腳步匆匆,聞着風聲中略帶些她的哭腔。

    待衆人散去,一陣涼風過來,吹的清雅打了個哆嗦,她右手撐着劍,閉眼平靜一會,忽而向前俯首而去,似是心肺碎裂之態,她撐着身子流着冷汗,蒼白的臉上,劃過道道淚痕。

    「姑娘,姑娘!」翠荷連忙拿了絹子來擦了她兩鬢的汗珠,哭着將她扶起來。

    「走,姑娘,咱們回繡樓去!」

    她弱不禁風的樣子,讓人瞧了便心疼,裙裾下那雙腿,不停的打着顫抖,一絲力氣也使不上,雙腿一軟癱坐在冰涼的地上,褙子上已然沾溼了。

    「來人啊!來人啊!」翠荷聲嘶力竭四處呼喚。

    喚了半天,便瞧了完顏雍一身緋色羅袍而置,見了這樣的狀況,便忙取下官帽,飛疾而來,喚了句:「清雅!」

    他撥開她散落的長髮,將她輕抱起,入了暖閣之中,身後奴僕撤了圍子榻上的茶案,他便將她臨時安置在此,慌忙之中連連喚了太醫,又自書案前的交椅上拿了一張絨毯來給她蓋上,焦急的伏在她身邊照顧。她竭力睜開雙眼時,只覺渾身被抽空了一般,模糊之中聽了他呼喚。